艾略特「客觀對應物」與中國古代「因物興感」的比較

2023-01-15 06:36:04 字數 2692 閱讀 4111

試以艾略特《荒原》為例,其中的一段描寫倫敦上班族不死不活的狀態的對應意象有:在冬季早晨的濃霧中顯得虛幻的都市,倫敦橋上.一群湧動而過的人群,從冥界裡居然趕出這麼多(死鬼)偶爾發出短促的嘆息,低著頭.看自己腳的前方。艾略特把橋上的行人以「冥界裡的死鬼」這一陰冷意象出之,表現了現代都市人蒼白的情感。

而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我想拿黃庭堅的《寄黃幾復》為例子,這首宋詩的的頷聯最為人所稱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一聯詩句中,詩人並舉了六個意象: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以及十年燈。意象之間並不存在明確的邏輯聯絡,但是將它們放在一起,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時少年春風得意把酒言歡,如今鬢白江湖漂泊雨夜相念。

這裡意象的運用就能激發讀者的一連串想象,從而傳遞詩情。

二意象之多樣性與單一性

艾略特在他的**《玄學派詩人》中曾為歷史上地位一直很低的玄學派詩人翻過案,故此處試舉玄學派代表詩人多恩的詩來印證「客觀對應物」創作方法下意象之多樣性。在《告別辭:莫傷悲》中,詩人多恩將戀人比作圓規中的兩條腿(if they be two,they are two so/as stiff twin compasses are two),暗示兩心相依構成圓滿的愛情生活(thy firmness makes my circle just, and makes me end, when i begun)。

而圓規轉動的意象又體現了變與不變的辯證關係,正是由於圓心腳的堅貞,另乙隻腳才能畫出乙個完美的圓,「固定」一詞正影射出了愛人的堅貞品質。當詩人不得不離開他的戀人時,他確信戀人的靈魂是緊緊伴隨著自己的靈魂的。最後他的結論是,只有愛人的忠貞才能使他們的愛情完美無缺,為他的一生畫乙個滿圓。

隨著聯想的展開,讀者會覺得這個意象不僅新穎別緻而且非常貼切,並能在這裡把圓規接受為忠誠靈魂和完美愛情的鮮明而具體的形象:圓規的兩隻腳是兩個分別的個體,而緊緊連在一起的圓心腳則象徵著緊密結合的兩顆靈魂,由於他們彼此心靈互相滲透,因而他們的靈魂永遠不會分開。但永遠不會分開的靈魂並不意味著他們的身體永遠不會分開,而多恩正是在詩中告慰妻子分別是暫時的,愛情是永恆的。

玄學詩歌涵蓋面廣,天文、地理、哲學、物理皆可入詩,多恩的圓規比喻愛情即為一例。且意象富於奇思妙喻,擅長將各種看似風馬牛不相及而的事物和思想交織在一處,製造一種新穎的和諧。反觀我國古典詩歌之意象選取,李浩在《唐詩美學精讀》中曾對李白詩歌中禽鳥意象進行過分類分析:

「若果說大鵬主要表現李白放曠的情懷,不羈的個性,高蹈的志趣,具有反主流文化、反人性異化、皈依自然的衝擊力量,那麼也可以說鳳凰暗示出李白崇高的使命感和責任心,濟蒼生,安社稷,使寰宇大定。」【5】此處不論是大鵬,還是鳳凰,抑或是其他鳥意象如鴻雁、鴛鴦、群雞,等等,其實幾乎都是詩歌史上常用的、能使人一眼看到就能產生固定聯想的意象,相比較西方詩歌(如玄學派詩),中國古典詩歌意象就顯得單一甚至有時候會讓人產生單調乏味的感覺。

三解讀之多樣性與一義性

我國現代文學史上曾出現過的九葉詩派也從「客觀對應物」理論那裡汲取過營養。袁可嘉就曾說過:「艾略特的「客觀聯絡物」是說,如果你想表達一種詩思詩情,你必須避免直接的敘

述或說明,而採取旁敲側擊,依靠與這種情思有密切關連的客觀事物,引起豐富的暗示與聯想,艾略特自己在這方面的成就,只要讀過一遍《荒原》的人誰也沒法否認。」【6】而對於意象的選取詩人唐湜曾說過:「「意象不能是一種表象的堆砌或模糊的聯想媒介,它從潛意識的深淵裡躍起時是一種本能與生命衝擊力的表現,而它卻又是化裝了的被壓抑著的經驗,匯合了更多的人性力量,以更大的現實姿態出現的可能性。

」【7】而「成熟的意象,一方面有質上的充實.質上的凝定,另一方面又必須有量上的廣闊伸展,意義的無限引申。前者是由於詩人的感覺力的尖銳與堅定,

後者則由於詩人的思想力的躍動與虛心。」【7】穆旦詩歌中所採用的意象不作任何說明,讓讀者去想象、去理解。例如《還原作用》一詩中,既然詩人在現代生活中有著荒誕、無奈的真實感受與體驗,那麼詩人就讓我們看到雜亂的意象:

既在「泥汙裡」、又「夢見生了翅膀」的「豬」,在人「身上粘著」、卻頻頻念著「你愛我嗎」的「跳蚤、耗子」。穆旦所採用的方法實際上也就是「尋找客觀對應物」,讓讀者可以有多種感動,多種聯想,得到多面的啟發和暗示,無需指定哪一種。但中國詩歌卻有一種傳統,喜歡把詩意說得明明白白。

葉嘉瑩在《葉嘉瑩說詩講稿》中曾列舉過三首詩:虞炎的《玉階怨》: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

思君一嘆息,苦淚應言垂。謝眺的《玉階怨》: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

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李白的《玉階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這三首詩都是描寫閨房的幽怨。前兩首詩中用的意象如「黃鳥」、「羅衣」等均點明了「閨怨思君」這一主題,而李白的那一首則顯得含蓄些,不過「夜久侵羅襪」一句還是能夠隱約傳達出上述主題的。

所以說,一方面,中國古典詩歌的這一傳統有助於讀者對詩意的把握,但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詩歌的含蓄蘊藉之美。也無怪義山的無題詩能被清代的吳喬評為「唐人能自闢宇宙者,惟李杜昌黎義山」而在史詩上流芳千古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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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浩. 唐詩美學精讀[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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