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聲音喊疼了我

2023-01-12 08:18:05 字數 3905 閱讀 5215

人是有魂靈的,我小的時候母親常常這樣說。但是那時我一直不知道我的魂隱逸在身體的哪個角落裡,於是我常常對著自己看。有時,我看到了自己的乙隻手或者乙隻腳在眼前的空間裡移動或停留;有時,我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件爛衣服,在風裡不停地飄。

可是,我就是看不到我身上的魂。後來當我看到我緊貼在大地上的影子時,我就想,我的魂或許就是在我身前或者身後不停地移動著的黑影子,它就像我的乙隻胳膊或者一條腿一樣,緊緊地隨我東奔西跑著。

母親說,你可要看好了它,否則,就會生病的。於是,我到溝裡放羊或者到離家稍遠的地方割豬草時,常常記著母親的話,讓我的影子像我身上的衣服一樣緊貼著我,不讓它離開我左右。

有時,我正放羊或者割豬草時,就忘了去看我的影子,當我看不見我的影子時,我就感覺它好像在我不經意的時候悄悄離開了我,然後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漫山遍野地去遊蕩。有時,它在遠處遊蕩的久了,就找不著我。當我放完羊或者割完豬草已經到家時,它卻還在遠處溜達著。

等到暮色模糊了它的視線,它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我的肩膀,找不到回家的路口。那時我想,它不回來,是多麼的孤單,如果沒有人叫它,它就在外面的世界裡孤零零地沒了著落。

母親無數次告訴我,魂是身體的一部分,是與生命相連的隱秘的東西。因此,我知道我的影子不回來,我的身上就缺了什麼,就像我把一件衣服丟在外面一樣,有了擔心和牽掛。好多次,當我有了擔心和牽掛時,母親就認為我在外面因為亂跑把身上的魂給丟了。

於是,她就想到了為我去喊魂。

母親喊魂常常是在晚上,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領著我的哥哥或者姐姐,來到大門外,一邊把手裡的碗敲得當噹響,一邊叫著我的乳名喊著我的魂回家來。母親喊一聲,跟在母親身後的哥哥或者姐姐就大聲應和一下,如是再三。也許在母親看來,她在夜晚裡的那一聲聲呼喊,就能使我迷失在山間溝窪的魂清醒過來,然後順著她的聲音找到回家的路。

有一天下午,我拿著鐮刀在村外乙個陌生的草叢裡低下頭以後,一片綠汪汪的草在我的腳下無限延伸著,我一邊割著豬草一邊想著母親臉上可能出現的微笑,因此,我就暫時忘了去看我腳下的影子還有我的魂。我想,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它不會離開我,它可能會像以往一樣地爬上我的身體,站在我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前面的地方。

然而前面的地方有一條褐色的蛇,它卻沒有告訴我。當我看見一條褐色的蛇長長地出現在我前面的草叢裡,並且彎曲著身子向著我的方向爬過來時,我卻連乙個簡單的驚叫聲都沒來得及喊出來,就站起身來往回家跑。可是我忘記了乙個很深的大土坑,它擋住了我奔跑的腳步,使我停止了回家的路……那一刻,我完全忘記了我的影子我的魂。

也許,跟在我身後的影子在我跌入土坑時早就沒了蹤影,而爬在我肩膀上的魂也許早就從我的肩膀上跌落下來,到了另乙個地方去。但是它們跑到了**,我卻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抬回到家後,昏昏沉沉地沒了知覺,並且好幾次都在噩夢裡大叫著卻醒不過來。

到了晚上,母親像以往一樣,從缸裡舀來一碗清水放在炕頭上,又拿來

三、五根筷子在碗裡的水中浸濕,然後捏緊筷子的一端在我的身前身後揮舞著。一兩滴水順勢就灑在我的額頭和臉上,一瞬間,清涼的感覺在我模糊的意識裡傳遍了我的全身,我感覺我似乎在這時已經清醒了過來。我隱約地聽見母親口中念念有詞,她似乎又像以往一樣,向著窯頂以外的那個巨大的空間,乞求著禱告著。

她似乎把我所受的驚嚇和跌落都歸咎於某種隱秘的東西,母親甚至認為是它們攫住了我的魂,而讓我一連幾個小時都病著好不起來。

昏黃的煤油燈下,母親一遍遍地揮舞著沾滿水的筷子,一遍遍地向著意念中的遠方念念有詞。她把這個過程看作是乙個神聖的儀式,在這個儀式裡,她是主角,她不想在她無能為力的時候,看著我沉睡下去,她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喚醒我的病體。

其實,母親是盲目的,她也不知道她這樣做能否就使我很快好起來。可母親不管這些,她按照古老的方法,細緻地為我進行著喊魂前送病的儀式。等到她認為籠罩在我身上的某種隱秘的東西漸漸散去以後,我的魂很快就能回來的時候,就把筷子捏在一起放在水碗裡,讓筷子盡可能地直立在水碗中不動,然後用手掌猛地擊向站立著的筷子。

她似乎已把眼前的筷子看做是驚嚇了我的那條蛇和某種隱秘地東西,在她把掌心擊向筷子時的那種決絕和果斷,使得筷子嘩啦一下就被甩出了屋門外。母親端起水碗,撿起地上的一根筷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她要走到我跌落的大土坑下,為我去喊魂。

夜晚的一切都是靜的。但是母親突兀地聲音忽然劃破了夜晚的寧靜,然後在濃濃的夜色里響起來。「三兒——回來——」,「三兒——回來穿新衣服來——」,「三兒——回來吃糖玩耍來——」我躺在炕上,聽見母親的聲音,由遠到近的撕扯著村子裡巨大的黑暗和虛無,她蒼涼的回聲在村子的上空流動著,在黑色的空間裡上下迴盪著。

這時,我感覺母親彷彿就像乙個失魂落魄的人找不到依靠時那樣的孤單和無助。聽到母親的呼喊聲,我似乎看見母親正在村子裡的小路上急促地行走著,焦急地張望著。我想,她那望眼欲穿的目光也許正在夜色裡,努力地尋找著我走失的魂。

而她一下子又看不見它,只是狠勁地敲打著手裡的碗,她想把她急切的心情告訴給村子裡每乙個睡著的人,告訴給在村外遊蕩著的我的魂。我不知道我那迷失了方向的魂,有沒有聽見母親的呼喊。但是我知道,只要母親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裡響起時,任何乙個迷失了方向的魂靈,都會順著母親的聲音順著母親的方向走回家。

於是,我又似乎看見了我的魂,正從大土坑上爬上來繞過那堆茂密的草叢走著回家的路。

母親從外面進來站到我跟前,撫摸著我的額頭說:「三兒,回來了」,「三兒,回來了」。之後她取出我奔跑時丟了的衣服,從中拿出一塊饃,讓我咬上一口,然後又和我的姐姐走出去。

這次,母親要在離我家不遠的十字路口上為我去喊魂。當母親的聲音於夜色裡再次響起時,我聽見她的喊聲裡有了一些嘶啞。也許,我的魂早已在母親的嘶啞聲裡回來了,只是母親沒有看見。

沒有看見我的魂歸來的母親照樣在門外急促地敲著碗,急促地呼喊著。我真想一下子坐起來跳下炕對她說:「媽,我的病好了,咱們回家吧。

」可是,我虛弱的身子就是不聽使喚。我只有躺在炕上,一任母親那嘶啞的聲音穿過黑暗和虛無在夜色裡延伸著。

那個晚上,母親嘶啞的聲音,喊疼了我的乳名,喊疼了我的魂,喊疼了沉重的夜色,喊疼了夜色裡所有的細節和所有的人。

後來,我漸漸長大,母親也就很少再為我喊魂了。只是,多年以後,當我吃起藥或者到醫院去看醫生的時候,總會覺得母親站在夜色裡,一手託碗,一手拿筷,張開口準備著為我去喊魂。而這時,我的耳邊總會響起母親在夜色裡的那一聲聲嘶啞的呼喊來……

母親不光為我去喊魂,她還為家裡其他的人也去喊魂。

那一年,父親在醫院住了幾個月卻不見好轉,並且病情時有加重。母親看著病床上羸弱的父親,眼裡不時地掠過幾絲憂鬱幾絲不安。這時的母親,心裡似乎正想著父親的病。

可能她在想父親的病時就想到了父親的魂。父親從大老遠扛著農具回來的那個晚上,我沒有看見他的影子在院子裡隨他而移動。我想,從那個晚上開始,父親的魂就可能走失了,而且愈走愈遠,直至現在還回不到家。

從醫院回來,母親決定為父親去喊魂。從大半個下午開始,她就忙活開了,仔細地準備著為父親喊魂的物什。紅繩子、紅布符角、擀麵杖、桃樹枝、黃紙等,所有該用的東西都是她親自動手,一一挑揀。

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帶著我和姐姐,叮囑我們拿好準備地東西,就向門前的山梁上走去,那裡埋著我未曾謀面的爺爺。到了那裡,母親站在高高的山梁上向著山谷張望著,空空的山谷就像母親空洞的眼神,使母親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母親,跪在爺爺矮下去的墳骨堆前,燒起一沓沓黃紙來。母親知道父親病得久了,為父親喊魂就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母親一邊燒著黃紙一邊向墳骨堆裡的爺爺訴說著。

也許母親確信地下的爺爺能聽得到她的話語,也確信爺爺的魂靈能在九泉之下幫她這個忙,所以母親的訴說變成了對爺爺的祈求,最後竟也變成了承諾。只是母親所有的祈求和承諾,就是想讓爺爺在她為我的父親喊魂的時,能給父親的魂指明回家的路。

我不知道地下的爺爺是否聽到了母親的祈求和承諾,更不知道他是否會給母親幫這個忙。母親燒完紙,站在山梁上,面向空空的山谷晃動著手裡的擀麵杖和擀麵杖上繫著的紅布符角,呼喊著父親的名字。空谷如也,母親蒼涼的叫聲在空谷裡綿延著迴盪著……

夜已經深了,母親還在山梁上茫然叫著,我和姐姐站在母親身後大聲應和著,山梁上一起一落的聲音,空蕩蕩的讓人心虛。那時,我多麼希望父親的魂能在母親嘶啞的喊聲中,從某乙個山頭上過來,在母親搖晃著的紅布符角上沉落下來……

不管母親那夜是如何用心地為父親喊魂,但是,最終卻沒有留住父親最後的生命。母親為父親的喊魂以失敗而告終。

自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母親為誰去喊魂。只是有時,當我想起母親的時候,母親那在夜色裡的一聲聲嘶啞的呼喊,總能在我的心底裡揪心而綿長地響起來,使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敢停下腳步而忘記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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