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會好起來的麼

「媽媽摔著了，腿腳腫痛得不行，解溲都不能自理了……」大嫂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時我被震驚得不知所措。四年前，媽媽犯中風，身體的一邊不能靈便地活動，每天只能晃動著一支手臂，偏著身子在家裡慢慢地移動，如今又……

媽媽生性膽小本份，卻命運多舛。小時候家裡兄妹多，媽媽是老大，很小就幫著家裡做工，帶弟妹，沒念什麼書。年輕時曾受父母之命嫁與一戶人家，在那戶人家媽媽受盡了歧視和虐待。

後來在一些善良人的幫助下，媽媽隻身去了乙個農場，結束了那段不幸的婚姻。在農場媽媽一呆就是好幾年，直到與我父親結婚才算有了乙個家。在之前我父親也經歷了一次婚姻，前妻留下我不足六歲的大哥死去了。

媽媽成為我父親的妻子同時也成了我大哥的後媽。媽媽後來又生了我們姐弟三人。當時我父親在公社做事，家裡的活無暇顧及。

媽媽既要出集體工，又要操持所有家務，艱辛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更嚴重的還是那時物質條件的潰乏。家裡那麼多人，只有媽媽乙個女勞力（女勞力掙的工分比男勞力少得多），我們家靠工分從隊裡分來的糧食根本吃不了幾個月。

儘管有父親微薄的工資補貼家用，但總還是不夠的。薯飯，蘿蔔飯，定量煮的「缽缽飯」伴隨著我的整個童年。飽飽的吃上一頓純白公尺飯，是我童年時代的夢想。

看著孩子們飢餓的眼睛，媽媽除了心疼，就只能是更加沒日沒夜的勞作。出集體工時，媽媽總比人家多背乙個竹簍。人家休息時，媽媽就急急忙忙扯起了豬草。

晚上經常是我睡了一覺醒來，媽媽還在剁呀煮的。

飢餓，辛勞也許是那年代的一種普遍現象，媽媽的可憐更在於她是一名後母。世人對後母似乎有著一種傳統的敵視之意。在那個缺衣少穿的時期，我媽媽要做到世人無可指責自然是很不容易的。

偶爾年少的大哥向人說起吃不飽的事，便被人們理解為是受了媽媽的虐待。於是白眼，指指戳戳，公然出面「主持正義」一齊向膽小本份的媽媽襲來。父親好像沒有替媽媽伸辯什麼，或者他也有他的難處。

媽媽更加沉默了。在我童年的記憶裡，媽媽很少笑，好幾次我看到媽媽躲在光線很暗的豬欄邊發呆，眼睛紅腫紅腫的。媽媽的沉默和紅腫的眼睛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憂鬱。

有時我想，我多少有些多愁善感個性是不是就源於那個時候呢？

日子在苦難中一天天中挨著。當有一天我意識到自己竟忘記了飽飽地吃上一頓純白公尺飯的夢想時，已經出落成乙個高高挑挑的大姑娘了。哥哥姐姐們均已成家立業，大哥更是有了一對聽話的兒女。

大哥理解了媽媽的艱辛，侄子侄女對奶奶也很孝順，世人也彷彿忘記了媽媽的後媽身份。這種平靜諧和讓媽媽感到很滿足，已步入晚年的媽媽，不光種很寬的田和土，還趕著為我和即將成年的侄女做陪嫁用的布鞋。

再之後，父親退休了，我也成了家。因為父親每月的幾百退休工資，媽媽成了當地人眼中的不缺錢花的老媽子。是啊，苦了一輩子的媽媽確實該過過日子了。

然而事實並非我們希望的那樣。父親大有在老年乾一翻事業的雄心，退休後的他把退休工資全用了這樣那樣的生意上。不知是時運不濟還是沒經濟頭腦，父親總虧，有一年父親居然欠上了不少的債。

媽媽不得不常年不懈地在田裡地里勞作，以此來維持家用。

媽媽也許是習慣了沒錢和辛勞的日子，很少埋怨過父親。有時我們想貼補他們一些，也總被媽媽「小孩要上學，你們負擔很重」為由拒絕。倒是我們四兄妹，每年都要收到不少母親捎來的鮮花生，鮮玉公尺棒子及薰得黑黑的臘肉。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媽媽生病的那年。

媽媽是突然病倒的。先天夜裡，媽媽還煮了一大筒用來做豆豉的黃豆。通過**，媽媽的病情稍有恢復，卻依然只能晃動著一支手斜著身子艱難地移動。

媽媽一下子彷彿老去了十多歲。父親不能再做任何生意，只在家照顧媽媽，退休工資終於用在了自己倆老的日常生活中。生病了的媽媽第一次看到父親將退休工資擱在自家的抽屜裡！

我時時在想，只要媽媽的腿恢復到能比較靈便的走路，在父親的相依相伴下，媽媽還是可以享享清福的，媽媽也就不至於苦一生了。可是，今天怎麼又摔著了呢？媽媽，你怎麼如此不小心啊！

突然我感覺到手臂一陣痠痛，原來話筒一直被我舉在空中，大嫂那邊早擱筒了。淚水不知何時已布滿了我的臉頰。

媽媽，你會好起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