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內通」非「通感道家通感論與錢鍾書的誤讀

2023-01-22 11:18:02 字數 5114 閱讀 7208

「內通」非「內視」,亦非「通感」

博學的錢鍾書在其《通感》一文列舉大量中外文獻以證「通感」的存在或者前人對「通感」的共識(見其《七綴集》,北京:三聯書店,2023年,第62-76頁),解曠世之惑,成一代之不刊。後來學者凡涉「通感」話題,莫不以之為范。

但美中不足,關於莊子的通感論,他採用的是乙個似是而非的例子:「夫徇[同『洵』]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見上書,第73頁。引自《莊子·人間世》)。

其實,在此「內通」是相對於「外向」而言的,指的是耳目不再外向於外物,不再「外求」,而轉為內在,指向內在,止於內在,達到心無外物的所謂「心齋」境界。郭象注:「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

」成玄英疏:「徇,使也。夫能令根竅內通,不緣於物境,精神安靜,(志)[忘]外於心知者」。

(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曹礎基、黃蘭發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23年,第83頁)如果郭象、成玄英是正確的,那麼錢鍾書顯然是將莊子的「耳目內通」誤讀為「耳目相通」或佛家的「六根互用」了,有望文生義之嫌。

謂予不信,且看一再雄辯不過的證據:當錢鍾書讀到古詩文中「視聽一歸月」和「聽月亭記」等字樣時,他欣欣然曰:「這又是『耳目內通』,『目聽』了。

」(錢鍾書:《七綴集》,第74頁)

不過,倘使繞個彎子,錢鍾書容或並非全無道理,即若退回「心齋」狀態,耳目則是相通的,甚至「諸根互用」。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有何必要高談闊論「耳」呀「目」呀來著?依照莊子哲學,「通感」當是所有感官的相通,同時它也是任何單一感官之作用的喪失,換言之,是「無感官」(不借助任何感官)而與世界相通,即莊子所標舉的不辨「視聽食息」的「渾沌」。

在「渾沌」狀態或者「心齋」狀態,我們知道,不會有「七竅」及其作用,「七竅」是害死渾沌,也當是毀掉「心齋」的東西。就此說,莊子哲學沒有為「通感」留出位置。錢鍾書讀感官「內通」為其「互通」,為「通感」,這於他便是堅持,感官猶在,猶在內部發生作用,例如耳目由外知轉化為內聽、內視、內知。

但查閱文獻可知,「內視」,也包括「內聽」、「內知」等其他一切「感知」(由感而知),是被莊子作為「兇德」、「敗」德、德之「賊」而大張撻伐的: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兇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

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吡,訾也。……訾而非之」。郭象注、成玄英疏:

《莊子注疏》,第550-551頁。——引註)其所不為者也。(《莊子·列禦寇》。

黑體為引加)

演繹其義,為德不可以「有心」,進而言之,不可以有心眼(「睫」),而一旦有了「心眼」,也就是說,到了可以「內視」的時候,則為德便難以為繼了。據注家所言,「兇德有五」是指心耳眼舌鼻,「中德」指心,綜合言之,即感知,其特點是自以為是、貶抑異己,在後現代哲學看來,這也就是認識論批判或主體性批判了。「內視」是莊子認識論批判的靶子。

莊子哲學之鵠的是返回「道」,而要返回「道」,則必須「無視無聽,抱神以靜」,「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莊子·在宥》),因為「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同上)。莊子不相信任何感官,不相信任何感而知之(「道」);在他任何感官都不過是一種「外知」,一種認識論,「視」亦不例外。如果說「內通」是通達於「至道」的話,那麼「內視」倘使依然被作為一種「視」知覺,如錢鍾書所想望的那樣,則必是與「至道」南轅北轍。

至道玄遠,非耳目所可及:「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

道不當名。」(《莊子·知北遊》)在「道不可聞」這點上,《論語》亦有類似說法,如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何晏注:「章,明也。文彩形質著見,可以耳目循。

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聞也。

」(參見高華平:《論語集解校釋》,瀋陽:遼海出版社,2023年,第83頁。

句讀有所不同)依莊子而論,至道是幽暗,耳目是「知」,是亮光,耳目張則至道遁。唯有不「知」、不「視」,方可以知「道」。

要把握何以會「內視而(德)敗」,關鍵是要把「視」作為「知」;只要「視」是一種形式的「知」,那它就一定是背「道」而馳的。在莊子,「知道」必須是不「知」道,反過來,不「知」道才恰恰是「知道」:「不知深矣,知之[道]淺矣;弗知內矣,知之[道]外矣。

」「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莊子·知北遊》)倘或有詰難,如莊子所設想的,「孰知不知之知?

」(同上)看似老謀深算、一招制勝,實乃冥頑不靈、愚不可及,其問題的提出仍然囿於「知」之藩籬,「淺」、「外」於道,而無緣其「深」、其「內」。莊子以「不知」、「弗知」等語警告我們,不可以「知」的方式對待「道」。在他,正確的即合乎道的問道方式應該是:

「道無問,問無應。」(同上)意譯說,只有不向道發問,也不回答關於道的問題,我們方才可能知曉道之奧秘。莊子曾想望:

「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莊子·外物》)與此類似,在關於「知道」的問題上,揣測他想望的就是:「安得夫忘『知』之人而與之『知』哉!

」對於乙個反智主義者如莊子來說,「內視」若要成為「內通」,則必須自我放棄,不再作為「視」,不再作為「知」。同理,「通感」若要成為「內通」,也必須自我放棄,不再作為「感」,不再作為「感知」——由感而知,感性之知。依據莊子,情況必然是,「內」賊於「視」,「通」賊於「感」;無論「內視」還是「通感」,將都是德之賊、道之賊!

「內通」即「大通」

《通感》一文對「內通」一筆帶過,作者給了乙個注,要我們參見其《管錐編》第二冊「列子張湛注」編。在此,錢鍾書給予「內通」以更多的筆墨,故而這也是給予我們更廣闊的討論空間。但無論如何,我們並不因此而有雲開日出、山青水綠之感,相反,我們倒是愈加地有疑起來,或者說,我們是愈加地堅信前文所做的質疑。

在「列子張湛注」編,錢鍾書通過節引《列子》的兩段話並張湛之相關注釋來展示莊子「內通」的含義,茲列如左:

「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

今神凝形廢,無待於外,則視聽不資眼耳,臰味不賴鼻口。」(此處與下文之間,原文不分段,這裡為方便研讀而分寫。——引註)

按《仲尼》:「老聃之**有亢倉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聽。魯侯聞之大驚,……亢倉子曰:

『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

……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注》:「耳目者,視聽戶牖;神苟徹焉,則視聽不因戶牖,照察不閡牆壁耳。」(錢鍾書:

《管錐編》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2023年,第482-483頁。引文據楊伯峻《列子集釋》[北京:

中華書局,2023年]有所訂正)

錢鍾書斬釘截鐵地指認:

《列子》兩節(即上面我們所分寫的兩段話。——引註)實發揮《莊子·人間世》:「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徇」通「洵」,「內通」即「無不同」、「內徹」、「不閡牆壁」,「外於心知」即「不知是心腹六藏之所知」、不以「心聽」。

(同上,第483頁)

「內徹」一詞不見於如上引文,疑為「神徹」之誤,或為「內通」與「神徹」之順手捏合而成,再或別有所本。這不關鍵,我們只須將「通」理解為「徹」,「內通」將便是「內徹」了。我們不糾結此小節,我們抓住這樣一點即可:

在上面引文中,錢鍾書是以《列子》及張湛注來闡釋莊子「耳目內通」論的。錢鍾書沒有錯,兩者之間確乎相近、相似,甚至也可以說,完全相同,問題只在於它們究竟在哪些方面疊合。錢鍾書緊盯著「通用」,萬變不離其宗,而我們還放眼於「通無」,一望無際,或者說,做「無際」之望。

進而,錢鍾書還穿插以佛家「銷磨六門」來解釋《列子》之感官「無不同」論,這當然也是對莊子「內通」概念的乙個延伸性闡釋了:

「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即「銷磨六門」,根識分別,掃而空之,渾然無彼此,視可用耳乃至用口鼻腹藏,聽可用目乃至用口鼻腹藏,故曰「互用」;「易耳目之用」則不然,根識分別未泯,不用目而仍須「以耳視」猶瞽者,不用耳而仍須「以目聽」猶聾者也。(同上)

在以上對《列子》及張湛注的摘引中,錢鍾書好像並不隔膜於《列子》(無論其真偽)旨趣、莊子語脈以及張湛之把捉,然其強烈之詩學衝動,如其在《通感》一文所表現的,逼使他急急將「內通」歸於「五官通用」,而非將「五官通用」擢公升為「內通」,終究未能講清楚「內通」與「相通」在哲學上之複雜關係。

關於亢倉子「視聽不用耳目」與「不能易耳目之用」的關係,錢鍾書的辨別顯然是在「用」的層級上。實際上,亢倉子的表述已是十分清晰:「易耳目之用」仍不離耳目之「用」,仍在使用耳目,只是置換了其通常之功能而已,其「根識分別未泯」,這一點錢鍾書是看到了;但「視聽不用耳目」則完全不在「用」的層級上,它是對耳目乃至一切感官的否棄。

亢倉子聲稱其「神合於無」,如果說「神」或「心」是感官之主宰,那麼當其「無」也,感官便不再成其為感官,即不再是能夠「感通」外物的器官,它們已經喪失了其感通世界的功能。日常經驗告訴我們,當「心」不在焉時,我們是充「耳」不聞、盈「目」不視的。但如郭象所看到的,這在莊子恰恰是「耳目閉而自然得」的得道體驗。

不經耳目而通達於世界,就是所謂「自知而已矣」的意思。「自知」沒有「知」的主體及其所使用的知覺工具(包括耳目在內的「六根」),當然也沒有「知」的物件。嚴格地說,此「知」已不復為「知」,不再囿於認識論;此「知」乃形而上之「通知」、「無知」,而非形而下之「限知」,限於耳目之「知」。

一言以蔽之,此「知」即「通」。

如同「自知」,莊子「內通」之真諦亦非「通用」、「互用」等術語所可傳達,它絕不在「用」的層級上說話,其本質是棄感官於不「用」。我們是可以暫且退而言之,「內通」或有耳目「互通」、「互用」之意指,如錢鍾書所堅信的,但對於莊子,那一定是說,耳目之互通、互用只是邁向其「內通」的第一步,屬於「內通」的初級階段,其終點、其最高境界將是對諸感官之「用」的取消,通用、互用的結果是不用。用莊子的術語,此之謂「大通」:

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為坐忘。(《莊子·大宗師》)

「大通」概念是在描述「坐忘」狀態時提出來的,其涵義為:第一,不再有身體,也可以說,不再有身體感受,所謂「隳肢體」、「離形」者是也;第二,不再有「心知」,也是說,不再有外部世界,因為「心知」總是指向外部世界的,所謂「去知」者是也。「黜聰明」並不構成第三種涵義,它介乎前兩者之間:

「聰明」首先意指耳目,再者是耳目之用,由此而言,耳目既是身體,也是智識,如莊子將二者聯袂用之:「聰明叡知」(《莊子·天地》。在莊子為貶義詞——引註)。

所謂「大通」就是「黜聰明」,既廢除了耳目,也廢除了耳目之用,耳目所通向的智識功能。依「大通」而觀之,「坐忘」是既忘掉了耳目的存在,也忘記了耳目所通向的外部世界。成玄英謂:

「大通,猶大道也。」(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第156頁)「大通」如果說有所通的話,那它通向的是「道」。

莊子有「道通」(《莊子·庚桑楚》)之謂,其意思是:道即通,而通亦即道。進一步,若謂「道」即「無」,那「大通」當然也就是「通」於「無」了。

此「無」亦可理解為「一」,莊子謂「道通為一」、「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莊子·齊物論》),故「通無」即「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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