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熙年間的朝廷與民間謠言

2022-12-21 07:03:02 字數 5741 閱讀 9388

●虞雲國

紹熙年間的朝局,流言洶洶、人心惶惶,完全是迫不得已情勢下的皇位更迭。這一事件不啻是一種象徵,意味著從此以後的南宋王朝,連淳熙年間那種表面塗飾的人君之德和昇平之象都一去不再。

南宋前三代皇帝宋高宗、宋孝宗與宋光宗,分別都在生前傳位給繼承人,史稱"三朝內禪"。上古時期,堯、舜、禹三代禪讓,向來被儒家學說推崇為大公無私選賢與能的理想典範。而所謂內禪,只是南宋人為歌頌本朝"聖德"而自造的說法,說穿了,就是家天**制內的皇位**。

這裡只說第三次的紹熙內禪。

宋孝宗有三個兒子,都是原配郭皇后所生。他即位以後,久未立太子,一方面因忙於隆興北伐,另一方面對第三子頗有屬望。乾道元年(1165)四月,老三趙惇率先得子,老大趙愭的兒子兩個月後才姍姍來遲。

為爭皇嫡長孫的名分,趙惇與大哥較上了暗勁,想在皇三代的地位上佔據先手。孝宗不得不循例立長子為皇太子,豈料他兩年後就一命歸天。其後東宮一直虛位,按立嫡立長的建儲慣例,理應立老二趙愷,但孝宗實在看好老三"英武類己",乾道七年,斷然立其為皇太子。

淳熙七年,老二趙愷病死,孝宗譬解說,當年越次立儲,正因他"福氣稍薄",藉以證明"聖斷"的正確。

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太上皇高宗去世,孝宗一反君主以日代月的守喪規制,堅決要守三年之喪。主因之一是他長期處於太上皇掣肘之下,恢復雄心早已銷蝕殆盡,對朝政也漸生倦勤之意。淳熙十六年,孝宗正式禪位給皇太子,此即宋光宗。

孝宗當上了南宋第二代太上皇,入住第一代太上皇怡養天年的德壽宮,改名為重華宮,其地在大內之北,故也稱"北內"。

光宗的獨子趙擴時封嘉王,作為唯一的皇二代,理所當然是皇位繼承的不二人選。不料太上皇卻對光宗說:"當初理應立你二哥,因你英武像我,才越位立你。

而今你二哥的兒子還在。"意思很明白,老大既然絕後,皇位便應回到老二一脈。太上皇隔代指定接位者,一是彌補對老二的虧歉;二是發現嘉王趙擴"不慧",而趙愷之子嘉國公趙抦"早慧"。

光宗不便回駁,內心卻是老大的怨懟。在一次宮廷內宴上,皇后李鳳娘藉機發作,力圖為兒子爭回繼承權:"我,是你們堂堂正正聘來的;嘉王,是我親生的。

為什麼不能立為太子?"太上皇勃然大怒,宋光宗默不作聲。

太上皇知道光宗心臟不好,搞到秘方合了一丸藥,打算在兒子來時讓他服用。李鳳娘得知,便挑唆道:"太上皇打算廢掉你,準備給你的那丸藥,就是為了好讓趙抦早點繼位。

"光宗信以為真,把原定一月四朝太上皇的規約也拋諸腦後。

李鳳娘是個悍妒酷虐的醋罈子。一天,光宗洗手,見端盆宮女的雙手白如凝脂,嫩似柔荑,大為愉悅。幾天後,皇后送來一具食盒,裝的竟是宮女那雙纖手--殺個把宮婢,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紹熙二年(1191)歲末,趁著皇帝出宮祭天,李鳳娘虐殺了最受光宗寵愛的黃貴妃,再派人到齋宮報告死訊。礙於祭天大禮,光宗不能趕回後宮,他深知皇后的歹毒,哭泣個不停。事也湊巧,次晨祭天時猝不及防發生了火災,差點沒把他燒死,轉瞬間大雨冰雹又劈頭而下,諸多變故交織一起,光宗自認"獲罪於天",嚇得神經從此失常。

直到次年春天,光宗才勉強上殿聽政,卻經常目光呆滯,言行乖張。就這樣,乙個精

1神病患者恍恍惚惚君臨天下達兩年還多,君權世襲制的荒謬絕倫無過於此。

每月四朝之日,光宗不赴北內重華宮已經司空見慣,其根由是太上皇不同意立嘉王為皇太子引起的,進而擔心對自己也會廢黜或加害。他對親近侍從透露過這種疑慮:惟恐舜被父親暗算的事情會再現,也憂慮唐明皇晚年猜疑肅宗的故事會重演,更擔心春秋衛侯輒與世子蒯聵父子爭國的悲劇會重新登場。

然而,"軍民藉藉,妄生謗議,轉相倡和,無所不有"。政治謠言卻開始孳生流傳。

紹熙四年的太上皇生日那天,光宗仍拒絕過宮上壽。"外而居民,內而禁衛,上而縉紳,下而走隸,相顧嘆息,形之言語",謠言的範圍迅速擴大。太學生也加入了進來,汪安仁等二百一十八人赴登聞鼓院,投匭上書,請皇帝朝見太上皇;龔日章等百餘太學生以為投匭太慢,準備策動伏闕上書。

當政者擔心太學生一捲入,將會"鼓眾倡亂,事起叵測",憂心忡忡之下,諫諍益趨激烈,光宗卻依然故我。

十一月八日起,太陽呈現黑子,十日太白晝現。朝臣與都民便把天象與人事相聯絡,認為將有大變動。監察御史黃度上疏警告:

"太白晝見犯天關,其佔主亂兵入宮。"光宗這才再朝重華宮。兩天後黑子消失,"群氛消除",謠言暫告消歇。

紹熙五年正月初一,光宗自發病後首次公升大慶殿,舉行元日大朝會。

誰知新年一過,太上皇染疾,光宗疑心再起,再也不去北內探病。太上皇萌生到吳越某地"自泯其跡"的念頭,與他的病危訊息不脛而走,也把**活動逼上了高潮。聽說光宗深居後宮飲酒燕遊,卻拒不過宮問安,有太學生散發了《擬行樂表》的遊戲文章說:

"周公欺我,願焚《酒誥》於康衢;孔子空言,請束《孝經》於高閣",辛辣諷刺了皇帝無德不孝的行徑。

五月十五日,又是一月四朝的日子。市民們夾道佇候出朝北內的光宗車駕,但"遷延至午,禁衛飲恨,市廛軍隊,謗誹籍籍",軍民們群情激憤。有朝臣勾畫流言與民心的前後變化:

"向也心自私怒,今也勃勃然怒形於色矣;向也口自私言,今也囂囂然傳於道矣!"另有朝臣奏札披露:"眾而群臣,次而多士,次而六軍,又次而百姓,家有家喙,市有市哄,莫不怨嗟流涕,疾視不平。

"從"家喙"到"市哄",謠言已經徹底公開化;傳謠信謠的社會群體,不僅有官僚與士大夫,而且波及軍隊,甚至深入老百姓中。臨安(今杭州)及其周邊的州郡和戍軍充斥了離奇的謠言。都城之內,"居民搖亂,遷徙太半。

居城內者,則移居村落;居城郊者,則移居旁郡。富家競藏金銀,市價為之倍長。甚而兩宮閣分囊橐潛歸私室,自謂亂釁只在目前",連後宮妃嬪都打點細軟送回娘家,應付即將可能發生的社會動亂。

有人痛心疾首道:"此皆亂世亡國氣象!"五月二十三日,起居舍人彭龜年再次上殿苦諫:

"我有忠言而不能上達,只有叩首龍墀,表明心跡。"說完匍匐在班位上以額擊地,久扣不止,鮮血從他的額頭滲出,漬紅了甃甓與朝笏。光宗賴在後殿依舊無動於衷。

彌留之際,太上皇已說不出話,卻"數顧視左右",希望能見到兒子。也不知此時的他,是否還認為老三"英武類己"。

一次次的過宮風波,演成了紹熙政局的連台本戲。那些在過宮風波中苦言直諫者,以那一時代的道德倫理去要求他們的君主,這種規範既是儒家政統合法性的基石之一,也是君主賴以治國平天下的根本準則。今天看來,對乙個精神病患者苦言直諫,無乃無聊而滑稽。

但癥結在於:在君主世襲制下,乙個精神病者不僅可以合理合法地君臨天下;而且臣民惟認其君而不知其病,或雖知其病而諱言其疾,把一出中國版的《皇帝的新衣》,從諷刺劇改編為嚴肅的正劇,深刻揭露了君主**政體的荒誕愚昧。

2六月九日凌晨,重華宮送來了太上皇的訃聞。朝臣力請皇帝即刻過宮治喪。但直到日頭西斜,光宗依舊閉宮不出。

大喪無主之際,太皇太后吳氏(宋高宗皇后)傳來御札,命宰執率百官赴重華宮發喪,對外卻宣布"皇帝有疾可在大內成服",以掩飾朝廷體面,平息朝野義憤。吳氏年已八十歲,還能處變不驚。實際上,光宗並沒有服喪,他不僅"起居服御,並如常時,視父之喪,如他人事",而且"宴飲如故,宣喚俳優"。

出於疑忌畏懼的病態心理,怕有人暗算,他"親挾弧矢,欲以自防",內心深處還以為太上皇之死妄不可信,說不定都是算計他的圈套。

史載,成服這夜白氣貫天,佔書認為主兵象。政治謠言再次蜂起,而且越傳越離譜。宮中謠傳說,太上皇今春召見過乙個瘋道僧,他開口就說:

"今年六月,好大雪啊!"有內侍嗤笑他瘋癲,他睨了一眼道:"你渾身是雪,還笑我狂?

"這不,太上皇死在夏曆六月九日,朝堂宮禁不都披縞著素了嗎?民間也傳說,早有算命者認為,孝宗生日稱重華節,光宗生日稱重明節,都非吉兆,"重"字拆開,只有二千日,這不,太上皇從內禪到大行,不正合其數嗎?中外流言洶洶:

或說某將奔赴來朝,或說某軍私相聚哭。"朝士有潛遁者,近幸富人,競匿重器,都人皇皇。"

這種亂象危局倘若繼續下去,大有可能"一夫鼓倡,指目問罪,大義所迫,千百從之,頃刻之間,人心瓦解,覆亡禍變,倏在目前"。實際上,禍變已在醞釀中:京口諸軍躍躍欲動;襄陽士人陳應祥準備了數千縞巾,聯絡兵民,"結約已定",擬代皇帝為太上皇執喪,後因詔書頒到才偃旗息鼓,竟被指控謀逆而悉遭誅殺。

在葉適等朝臣的建言下,宰相留正上札子說:"皇子嘉王應早正儲位,安定人心。"光宗看了上書,臉色陡變道:

"儲位不能預建,一建就會取代我。我要你明白:這種建議是謬妄的!

"過了六天,留正再請建儲,光宗卻批道:"甚好。"次日,宰執擬就立太子的札子,光宗御批:

"依。付學士院降詔。"不料當晚他卻另封御札給留正,上書八字:

"歷事歲久,念欲退閒。"皇帝白天同意立皇太子,而晚上卻說"退閒",讓留正大惑不解而無所適從。官宦未顯前,留正曾算過一卦,預卜流年,說他年至甲寅有"兔伏草、雞**"的凶象。

當時不知所云,現在恍然大悟:今年是甲寅年,皇帝卯年所生,屬兔,"念欲退閒",豈非隱含"兔伏草"之意;自己酉年所生,屬雞,難道"雞**"之象,真要應驗在身嗎?他恰巧在上殿時扭傷了腳踝,更堅信流年不利,拿定了走為上計。

七月二日,留正上朝時佯仆倒地,藉機歸第,五更時分,上表乞請致仕,等不及皇帝的允准,更顧不得明天是太上皇大祥之日,乘上肩輿,連夜出京。

危急關頭,宰相宵遁,朝臣與都民無不駭愕。工部尚書趙彥逾對知樞密院事趙汝愚說:"聽說皇帝有御筆,何不就立嘉王?

"一旁的講讀官轉述市井流言:"外間傳嘉王出判福州,許國公判明州。還聽說三軍士庶都推戴相公主持這件大事。

"汝愚吃驚道:"日前有立儲之請,尚且擔心皇帝不高興。這事誰敢承當?

"彥逾道:"上天付這一段事業給知院,豈可遲疑不決?"趙汝愚自覺任重,脫口而出:

"是啊!幾天前夢見孝宗授我湯鼎,揹負白龍**。"慶元黨禁時,這句話卻成為其政敵誣陷他的罪名。

知合門事韓侂胄是太皇太后吳氏的外甥,其妻還是吳氏的侄女。趙汝愚通過韓侂胄的關係,獲得了太皇太后對擁立新君的首肯。趙汝愚函告起居舍人兼嘉王府直講彭龜年:

明日是除去喪服的日子,嘉王不能不到。次日嘉王趙擴由彭龜年陪同,在軍隊的護衛下,首先來到北內。許國公趙抦也來了。

他早聽說自己有可能位登九五,太上皇內禪不久,就傳出了由他承繼大統的說法。宋代習俗,皇太子一旦在大內即位,市民可以進入他的潛邸,

3見到什麼都可以取歸己有,時稱"掃閣"。今晨出發前,許國公已預作防備,以免掃閣時損失太多。

接著,事先策劃好的大戲依次過場。太皇太后命趙汝愚宣布詔旨:"皇帝因病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自欲退閒'。

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後。"內侍扶掖著嘉王入簾內,只見他淚流滿面,退避不已。

太皇太后也放聲慟哭,泣不成聲。稍停,她對許國公說:"外間議論都說立你,我考慮萬事應該從長。

嘉王比你年長,且教他做,他做了,你再做。自有祖宗例。"太皇太后再次指定了下一輪的皇位繼承人。

嘉王驚惶欲走,被韓侂胄扶持住,便連聲大喊:"告大媽媽,臣做不得,做不得!"

太皇太后取出黃袍說:"我來給他穿上!"嘉王繞著殿柱逃避不止。

太皇太后喝令他站定,數說道:"我見你公公(指高宗),又見你大爹爹(指孝宗),見你爺(指光宗),今天卻見你這模樣!"說著,眼淚又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稱得上是一部南宋史的見證人,高宗、孝宗、光宗做皇帝,她都看在眼裡,沒想到皇位危機竟然折騰到這步田地。嘉王見太皇太后發怒,知道她主意已決,無可違逆,只得披上黃袍,機械地拜個不停,嘴裡仍喃喃道:"做不得,做不得!

"韓侂胄等夾扶著嘉王走到素幄前,傳太皇太后諭旨,讓趙汝愚等大臣勸進。嘉王還自言自語:"我無罪。

恐負不孝之名。"汝愚道:"天子應以安社稷、定國家為孝。

現在中外人人憂亂,萬一有變,將置太上皇何地?還稱得上孝嗎?"好說歹說,他這才收起雙淚,側身就御座之半。

趙汝愚已率朝大臣跪拜新君,他就是宋寧宗。

一場太上皇缺席,新皇帝勉強的內禪草草收場。南宋高、孝、光、寧四朝,內禪倒有三次,歷史似乎一再重複,卻一代不如一代。比起紹興、淳熙的兩朝來,紹熙內禪從策劃到行儀,都在流言洶洶與人心惶惶中進行,完全是迫不得已情勢下的皇位更迭。

這一事件不啻是一種象徵,意味著從此以後的南宋王朝,連淳熙內禪時那種表面塗飾的人君之德和昇平之象都一去不再。只有嘉王府被都民掃閣一空,算是為紹熙內禪添上了乙個鬧哄哄的尾聲。

嘉王原已治裝準備出判福州,連做皇帝的心理準備都沒有。這位才具庸弱的南宋***君主,即位不久,就在韓侂胄的蠱惑下,羅織了慶元黨禁,鑄就了南宋政治史大逆轉的拐點(參見2023年6月3日《上海書評》拙作《大逆**從新政到黨禁》)。

**:東方早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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