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詹克明日期:2007.05.02版次:7
百元大鈔獨白■詹克明
人民幣生來就像是掛著「肩章」的，其幣值等階一望而知。不似美圓那般渾化，1美圓、10美圓、20美圓、50美圓、100美圓都是一樣的尺寸，一樣的綠色。身為百元人民幣大鈔，在現有幣制中，我已臻高位，再無右者。
然而，在頻頻易主的流轉中，敬我者、欲我者、疑我者、妒我者、詈我者，悉皆有之。閱盡世間百態，我不僅領略了「大有大的難處」，還感到了一點「高處不勝寒」的淒涼。諸多慨喟，雜然而生，聊以「獨白」形式訴陳。
1如今之中國，自有三樣東西可以直入千家萬戶，咸為全社會人們所接受，那就是——「漢語」、「漢字」和「人民幣」。它們的共同品性就是：長於「互動流通」——借助於「交換」某種東西來建立彼此之間的普遍聯絡。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通過語言文本來溝通資訊，他們相互交換的是「句子」；在經濟生活中，人們的商品交易是通過鈔票來完成的，他們交換的中介是北方人俗稱的「票子」。（附註：凡屬涉及事物普遍聯絡及其基本相互作用者，似乎都要通過交換某種基元物——習慣稱其為「子」——來實現。
例如，在自然界，最具普遍意義的四種基本聯絡都各有其用以交換、互相吞吐的基元物質：萬有引力相互作用交換的是「引力子」；電磁相互作用交換的是「光子」；強相互作用交換的是「介子」；弱相互作用交換的是「中間玻色子」。）
作為「鈔票」，我等最具偉大意義的功能就是——大比天下！君不見，那長度、體積、重量彼此之間原本是不可相比的。你不可以問：
「一尺等於幾斤？」或者：「一立方公尺等於幾公里？
」但倘若我這張百元大鈔既可以買50斤大公尺，也能夠買10公尺棉布，在經濟生活中，你就可以說：一公尺布等價於5斤公尺。作為一種通比標度，我能使一切「標價」，也能讓一切「可比」。
「可比」就是「聯絡」，普遍的可比性構成了普遍的聯絡。所以經濟學究們稱我為「一般等價物」。這也正是我之所以能夠為人們所普遍接納的根本原因。
2幣之生命在於「流通」。《呂氏春秋》稱「流水不腐」，就因為它是「活水」。同理，錢幣也只有在流通中才是「活」的，故古人稱「錢」為「泉」。
《金史·食貨志三》：「錢之為泉也，貴流而不可塞。」顏師古也曾對「錢」字小注：
「流行如泉也。」《聊齋志異》裡有篇極具哲理，發人深省的短文，名為《錢流》，現全錄於下：
沂水劉宗玉雲：其僕杜和，偶在園中，見錢流如水，深廣二三尺許。杜驚喜，以兩手滿掬，復偃臥其上。既而起視，則錢已盡去；惟握於手者尚存。
泉布本流通之物，聚斂再多，不過是流經你這「皮囊」之冷泉，轉瞬即逝。到頭來，只有抓在你手裡的那兩把錢才真正屬於你。斂財、守財、吝財者當鑒之。
錢流如水，一旦退出其法定流通，它也就壽終正寢地成「死錢」。其中一部分也許有幸成為「文物」，跨入另一種流通，為收藏家所追逐。某君當年偶得幾張嶄新一角紙幣（不知算第幾套人民幣），順手夾於卷中，權作書籤之用，現如今市面上已標價300元一張。
原本屈居末幣的宵小角鈔，今已搖身「大腕」，足抵我大鈔三張，嗚呼，泉布「寧有種乎」？孤懸清寂之極致乃是被人徹底遺忘，久而久之反而會使其醞生出難以預料的特殊價值。稀世寶藏多出於大忘之鄉！
在廣泛的流通中，我也親眼目睹了世間各個階層的人情冷暖，以及貧富間天猶如天壤之遠的極度反差——紙醉金迷、一擲千金者，卻只為官賈買醉買笑；而山區裡的窮苦大學生為湊足這幾十張大鈔學費，不得不舉家出動東借西求。那些平日裡連乙個小錢也恨不得掰成兩半兒花的貧苦老人，緊握一張百元大鈔硬是不肯破成零鈔來用，一旦生病入院，如陳俎幾，立時快刀被宰，節衣縮食攢起的那點大鈔頓如流水般汩汩流失，誰說醫院如今只備柳葉刀。更有那晦暗之中的權錢交易，自以為只有「天知、地知、己知」，卻偏偏忘了還有「我」知，因為所有這些骯髒交易都是通過我來實現的，又怎能瞞得拙幣之眼睛？
其實，當今世面上也只有我們這些無遮翳的目光才算得上是閱世最深，洞察最真，看得最是明明白白。並非吾等眼光深邃超人，只因誰也不防我們。任何偽君子、衛道士、假清官，哪怕他在家人面前都緊守其正人君子面具，整天從早戴到晚絕不輕摘，卻惟獨在我們面前才會不加掩飾地以其本來面目出現，如同卸了裝的戲子露出他的真實嘴臉。
倘若每一張百元大鈔都把自己的流通經歷原原本本、細緻入微、聲情並茂地記述下來，那將會是一部部精彩絕倫光怪陸離的全景式社會**。3
也正是在流通中，獨有一事讓我憤懣不平。目睹了官場的貴賤尊卑，同樣是「銜階」最高，我這張「錢場」頂級大鈔的處境怎麼竟然與世間「官場」上**的待遇截然相反。
說來慚愧，在下位極泉壇，不僅沒有享受到**那般人人敬畏的顯赫，反而時時處處受到人們冷峻無情的審鑑。作為一張百元大鈔，雖說頭頂莊嚴國徽，身奉領袖尊容，但打從出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處於人們質疑的目光之下。邂逅的每一位持幣人都無一例外地奉行「接幣從疑」政策，每轉一道手都必定先要作為「疑幣」被人們徹底檢驗一番。
商店收銀台、超市收款員都常規性地備有驗鈔機，那些沒有驗鈔裝置的普通百姓更是以「疑幣從偽」的態度對待我們：照光看水印，轉幣觀色變，抖動聽紙聲，摸捏搓甩，多管齊下，弄得我渾身痠癢不知搔處。最讓我難以忍受的還是這種形同嫌犯的精神折磨，是個人都有權把我們徹頭徹尾徹裡徹外地審察一番，簡直到了「全民皆審」的地步。
諸君不妨換位思考一下，倘若換成閣下，人人對你充滿狐疑，心存戒備，所到之處遇到的又全是對你嚴加防範的目光，成年累月地生活在這種得不到任何信任的環境之中，你會作何感想？但凡有點血性的人，不自殺也必定要躲進深山老林，寧與猿禽為伍，也不願瞥見人們這副嘴臉。
「幣階」與「官階」的最大區別就在於——人們對於幣階越高的面鈔實施的監審力度必定越大；然而，百姓對於官階越高的**進行監督的可能性往往反而越小。
君不見，那專門購置的台台驗鈔機彷彿就專門是為我們這些高階錢幣準備的。按說，這也合理，普通工人、職員辛辛苦苦乙個月也不過領到**張、十來張百元大鈔，倘若遇到一兩張偽幣，徒成廢紙，對他們的正常生活都將會產生顯著影響。由是觀之，對我們嚴加審察也是完全應該的，誰讓我們級別高影響大呢。
可是你們人間的**不也是級別越高對百姓生活影響越大越廣泛越深重嗎？那些貼近百姓生活的小官倒常常處在百姓監督的視野之內，為什麼對「大面值」**的監審力度反倒不如這些「小面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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