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懷波
被湮沒的鉅鹿古城與「今城」的
相對位置及規模初探
在鉅鹿魏徵公園碑林中，有一通碑額篆有「三明寺妙嚴殿」六個大字的石碑，碑文《鉅鹿縣三明寺妙嚴殿記》為宋徽宗宣和三年鉅鹿知縣李桓撰寫。碑文記載：「大觀二年秋，河決舊堤，流行邑中，寺之所存塔與羅漢閣爾。
水即東下，退淤之地高餘二丈。」2023年秋，黃河決口，滔天洪水將鉅鹿全境湮沒，縣城被洪水裹挾的泥沙淤埋於地下兩丈有餘，三明寺僅存塔尖和羅漢閣。災情於農曆八月十九日由工部奏報朝廷，朝廷下旨救災撫卹並「詔遷高地」 （《宋史》卷93河渠志三·黃河下）
縣城遷往「高地」新建後，歷宋、金、元、明、清直至現在，史誌中未再出現遷建的記載。也就是說，災後重建的縣城為歷代所沿襲，其規模和位置應當就是光緒十二年《鉅鹿縣志》中所記載的鉅鹿縣城，大致位置即以目前縣城的秦澤東、西路與魏徵南、北街構成的老十字街為基點，東至鉅鹿賓館門口以西，西至火神廟街街口西側，北至魏徵北街原育英小學門口北側，南至文廟街南側。城中分布著水市街、小水市街、蓮花盆街、小北街、小南街、西小街、獅子口街、文廟街、楊家街、火神廟街等小街道。
城區規模為「周圍七里十三步」（《鉅鹿縣志》清·光緒十二年編纂）。這就是本文在後面引述的梁啟超先生所說的「今城」。
這個「詔遷高地」後重建的縣城位置究竟在被湮縣城的哪個方向？遷建後的縣城規模比被湮縣城是擴大了還是縮小了？在目前所掌握的史誌中對此未見明確記載。
而在其他資料中則存在兩種說法：一是梁啟超先生在其著述中對此曾有「故城大於今城」的推測；一是在《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記錄檔案中》所記載的遠遠小於「今城」的「鉅鹿故城遺址」的劃法。那麼，鉅鹿宋代古城究竟是大於還是小於「今城」，這兩種說法哪一種更接近實際呢？
一、梁啟超先生所推測的鉅鹿宋城規模
梁啟超先生說：「鉅鹿古城即在今城原址。入地二丈許知為大觀二年故墟者，有碑可證也。
前年夏秋間居民掘地，忽睹破屋，且有陶器等物，持以適市竟易得錢。漸掘其旁，屋乃櫛比。事聞於骨董商，乃麕集而掘遺物，以善價沽諸外國人者什而**。
今一小部分為教育部所得，陳諸午門之歷史博物館，然其細已甚矣，且原有房屋破壞無餘。若**稍有紀綱，社會稍有知識者，能於初發見時即封存之，古屋之構造，悉勿許毀傷而盡收其遺物，設一博物館於鉅鹿，斯亦一小邦禆矣。惟聞故城大於今城，今已掘兩年，猶未及垣，或者更有所獲。
又聞其地掘井須二十丈乃得水源，而入地十丈許往往遇鶖瓦之屬，則安知非大觀二年以前已經一兩度之淹沒也。果爾，則商周社會生活狀態，竟從此得意外之發明，未可知也。姑懸此說，以俟後之治科學者」（《中國歷史研究法》第四章說史料丙節註三）
在梁啟超先生的這段注文中引起我們注意的有兩個資訊，一是「鉅鹿古城即在今城原址」，一是「惟聞故城大於今城，今已掘兩年，猶未及垣，或者更有所獲。」這兩句話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即：鉅鹿古城即在今城原址，但比今城大。
做出這一推測的依據是「今已掘兩年，猶未及垣」至於怎樣大？是同心圓還是偏向一方？注文中沒有提供這樣的資訊。
二、申報省保單位時所確定的位置及範圍
鉅鹿宋故城遺址於2023年7月23日公布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23年市文保處與縣文化局勘測保護範圍並製圖，2023年省文研所、市文保處、縣文化局共同劃定保護範圍，保護範圍分重點保護區和一般保護區兩類。《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記錄檔案》第3頁「示意圖」如下：
重點保護區有以下四個：
「1區（縣公安局等院落地下）：以於殿西庫房東北角為基點，向東28公尺至司法局家屬院西牆；向南93公尺至西大街北側；向西49公尺至縣工商銀行辦公室東牆；向北81公尺至檢察院院內。
「2區（商場、五金公司等院落地下）：以百貨公司東北牆角為基點，向南50公尺至電力局院北牆；向西南87公尺至五金公司西南牆角；向西70公尺至五金公司西牆。
「3區（棉油加工廠院落地下）：以棉油加工廠零件庫東北牆角為基點，向東88公尺至廠辦公室東牆；向南182公尺至該廠南院牆；向西98公尺至棉麻公司東院牆；向北129公尺至該廠北院牆。
「4區（縣第一中學院落地下）：以縣一中第四排家屬房西北牆角為基點（應為「東北牆角」。筆者注），向東1公尺至一中院東牆；向南75公尺至校南大門；向西55公尺至校北大門西側；向北94公尺至一中北院牆。
」一般保護區為：「以百貨商場東北牆角為基點，向東230公尺至招待所院東牆；向南1330公尺至南關麵粉廠北院牆；向西420公尺至西關外儲秀敏香油鋪東牆；向北350公尺至北街小學後牆。」
據時任文化館館長的潘忠祿先生回憶，當時地區文保處的領導對鉅鹿宋城範圍的確定提出了「舊城圈內找宋城」的原則，因此走訪調查僅限於縣城四街，重點是是南街和西街。緊鄰城牆的灣子村沒有走訪到。具體經辦這項工作的趙勝堂先生說，4個重點保護區是根據當年「挖古瓷」時**知事丁惟棠發布的凡公地一律禁止挖掘的禁令而確定的。
重點保護1區為縣衙所在地；3區為文廟所在地，當時為縣立女子學校；4區為三明寺所在地，當時為模範師範學校和農會辦公場所。而2區為一張姓大戶，戶主禁止在院內挖掘。據此判斷此四區未遭盜掘，當有文化遺存，故確定為重點保護區。
為了進一步弄清2023年劃定保護範圍的經過和依據，我們專程到省文研所拜訪了當時親赴鉅鹿經辦此事的孟凡峰先生。他回憶說，當時並沒有進行全城勘探，而是由當地熟悉情況的人指定，我們打探洞核查，看是否有文化遺存，有則確定下來，無則予以排除。
《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記錄檔案》還對「鉅鹿故城遺址」做了「簡要說明」：「該城址呈長方形，南北長約712公尺，東西寬約300公尺，面積21.4萬平方公尺，文化層較豐富，距地表約3公尺左右，現城址儲存完好。
」這個面積僅是「周圍七里十三步」之「今城」的30%左右。潘忠祿先生說，這正是體現了「舊城圈內找宋城」的原則。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鉅鹿宋城遺址的位置及範圍的確定，是以有限範圍內的走訪所了解的資訊和「當地熟悉情況的人」所提供的情況為依據的，深受「舊城圈內找宋城」的影響，既缺乏相關文獻資料，又沒有大範圍走訪獲得的第一手資料。因此「簡要說明」中「該城址」這個說法似有不妥，因為任何人看了這段說明都會理解為這就是鉅鹿宋代古城的位置和範圍，非常容易誤導後人。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任何依據將「簡要說明」中所表述的「該城址」等同於鉅鹿宋代古城。
而近期走訪和相關文獻資料所反映的鉅鹿宋城要遠遠大於文保單位所劃定的範圍。
三、根據近期走訪和相關資料所做出的判斷
1.「舊城圈」內「挖古瓷」時文物出土的範圍。2023年有個網名叫「薊門煙樹」的發了一篇博文，文中說他爺爺是古玩商人，「**十一年在北京受一家名為大古山房古玩店經理委派去鉅鹿收購宋瓷等古玩」，在鉅鹿待了5年，當時留有筆記，筆記中記載：
「鉅鹿出土的瓷器中以南門出的最多也最精,西門稍差北門內外尤差。有一次南門裡到十字街路上挖掘出乙個瓷器坑,出土了大量瓷器,但殘破的佔大多數。還掘出乙個藥鋪,出土大量盛藥的瓷器,大部分也都破碎了。
還發現一塊金匾,上寫[生熟地造藥材--蘇東坡作]。在南門里路東有一楊姓人家在自己的一處房基下挖出大量宋瓷,累計獲利達6萬銀圓之多。本地縣長丁某聞知把楊某叫到縣里要求他出資唱六天戲,楊某慨然照辦。
於是鄉人轟動起來,挖掘人數增加到二三百人,出貨之多數不勝數。」從筆記中描述的情況看，縣城南、西、北三街均有挖掘，而南街和西街出土文物最多。
筆記中雖沒有提到東街，但東街也有文化遺存。2023年老十字街東北角附近打第一眼深水井即「第一水源井」時遇到了障礙，井盤下不去。打井隊有個叫張慶慎的與西街張振英住乙個院子，他提起井盤被卡住這事時，張振英告訴他下面還有個老古城，很可能是打到什麼東西上面了。
後來果然挖出了
五、六根檁條，井盤才順下去。
2.「舊城圈」外「挖古瓷」時文物出土的範圍。在《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記錄檔案》的「鉅鹿故城址調查記錄」中說：
「據董振儒老人介紹：當時（2023年）在西城門西南百公尺左右有一口小磚井，在井旁曾挖出過一對『老包瓶』漆黑發亮。」從這段記錄可以看出，挖掘且出土文物的範圍已經超出了「舊城圈」
張振英先生的描述與古玩商人的筆記大體一致，但比筆記中所描述的範圍要大，除古玩商人的筆記中提到的幾個「街」以外，護城堤以內也均有文物出土。護城堤以外也有挖掘，但沒有挖出東西。
灣子村的常老也有同樣的說法，「護城堤以內都挖遍了」。並且還提供兩個具體事例，一是灣子村西南常家墳塋附近當年曾挖出過一堆各種形狀的石頭，可能是城中經營石器的店鋪，因為不值錢又原地埋起來。一是灣子街西頭曾挖出一座廟，房頂上的瓦還非常整齊地排列著。
3.「舊城圈」內外出土文物的數量。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儲存著當年 「挖古瓷」期間鉅鹿縣民呈控知事丁惟棠勒買文物倒賣海外一案的卷宗。
劉蔭南等在控狀中說：「因去年久旱不雨，民事消閒，全縣人民肆意挖掘，所出古玩名器約有萬餘件，其不完全者不計其數。故京津一帶古玩鋪住巨收買者常有十餘家。
」網名「丹楓飛雲」在其《鉅鹿古城挖掘記》一文中描述道：「那批陶器數量之大，器物之精美，令人譁然瞠目。世界各地的古董商、陶瓷研究者聞風而動，趨之若鶩，紛至沓來，雲集鉅鹿。
……大批精美的文物陶器因此流傳到了世界各地，致使世界各國著名的博物館中，均收藏有鉅鹿出土的瓷器。英國大英博物館陳列著兩件精美的瓷枕，維多利亞阿爾貝特美術館陳列著鐵鏽花大梅瓶，美國密特羅鮑里埃美術館陳列著白地刻劃花、黑地刻劃花瓷瓶，美國波士頓美術館陳列的珍品更是應有盡有，而日本人搶購的精品為世界各國之最，達上萬件之眾，其**土的近千件磁州窯精品至少三分之二收藏在日本各公、私立博物館內。」 並且，天津博物院李詳耆在《鉅鹿宋器叢錄》敘言中說：
「器不僅瓷，若漆器、銅器、鐵器、石器、陶器、木器、骨器均源源而出焉。」
這樣龐大的出土數量，僅在「舊城圈」內並且還要將四個重點保護區排除在外，恐怕難以容納。除非文物是集中在一起存放的。
綜合上述情況，宋城文物出土的範圍大致為：以南大街兩側至南護城堤、西大街兩側至西護城堤和護城堤所圍成的大片區域。由此初步判斷這應當是鉅鹿宋城的位置和範圍，與當年梁啟超先生「故城大於今城」的推測是契合的。
「詔遷高地」的具體「遷」法應當是整體向東北遷建，區域性疊壓。
四、根據相關史料對「故城大於今城」的推測
在目前掌握的史料中，雖然尚未發現有關鉅鹿宋城規模的明確記載，但可以透過這些史料從側面看到鉅鹿宋城的影子。
1．從宋代經濟文化大繁榮背景下推測的鉅鹿宋城規模。根據《鉅鹿縣三明寺妙嚴殿記》碑文的記載，鉅鹿縣城於「垂拱元年，徙舊縣於東南十有一里之新城乃今邑地。」至宋大觀二年被洪水湮沒，共歷423年，期間雖經安史之亂、黃巢起義和五代十國的長時間戰亂影響，但入宋以後，穩定的社會環境和寬鬆的經濟政策，將國家經濟逐步推向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高度繁榮的水平。
在宋朝立國之初，宋太祖趙框胤就號召人們「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宋太宗也曾下詔「令兩制議政豐之術以聞」，令**們研究理財求富之道。宋神宗則認為「尤先理財」，發過「政事之先，理財為急」的詔令。這些政策導向使商業大潮興旺，商貿高速發展，錢莊業迅猛發展。
宋朝的經濟當時佔世界的60%，工商業極度繁華。北宋朝稅峰值達到16000萬貫，中後期一般在8000—9000萬貫。1兩**等於10兩**等於10貫，即1貫等於5克**。
現在1克**等於41.9美元，按**折價8000萬貫約值167.6億美元。
當時的稅率約為1/15，那麼gdp差不多是167.6×15=2514億美元。當時北宋的人口不足一億，按一億計算則人均gdp為2514美元。
鉅鹿縣2023年國民生產總值完成60.2億元，按匯率折為9.51億美元，全縣人口40萬，人均gdp為2377.
5美元。從這組數字中可以看到當時社會經濟已經發展到空前繁榮的程度。已故著名學者鄧廣銘教授說：
「宋代是我國封建社會發展的最高端段，其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在中國整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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