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邢婷《中國青年報》（2023年09月02日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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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歲這年，劉振華在親友的不解和奚落中，讓自己的人生徹底轉了個方向。這個一度「躍過龍門」的蘇州白領，重返山東菏澤農村老家，開始了種植果蔬大棚的創業生涯。
他所投身的正是父輩們「越種越窮」的土地。經過艱難耕耘和科技投入，他在這片土地上收穫了父輩不曾有過的驚喜：僅2023年上半年，就獲利近20萬元。
在他的遠景規劃中，還可以看到全自動育苗溫室以及合作社規模的日益擴大。
從大學畢業到踏實走上農村創業之路，劉振華用了整整6年。回還是不回？這條創業路究竟有多難走？在大學生就業難作為熱議話題年復一年衝擊公眾視野時，這些問題開始被更多大學生所關注。
今年8月30日，山東首份大學生農村創業現狀調研報告出爐，該報告由山東建築大學商學院團總支書記申釗帶領197名學生志願者完成。「調研給我的深刻感受是，與城市相對成熟、寬鬆的創業環境相比，大學生農村創業的形勢更加嚴峻。除政策制度因素，傳統的社會偏見、農村落後的基礎設施、不可控的氣候等，都無形增加了創業的艱辛和難度。
」申釗說。
這一調查歷時兩個月，內容包括山東17地市已實現在農村創業的大學畢業生現狀和全省涉農專業、商科類專業在校大學生到農村創業的意願及認知。資料收集採用問卷調查和訪談記錄相結合，發放問卷4943份，**問卷4651份，有效問卷4543份，並對743人進行訪談，受訪物件遍及50個涉農縣。
促成此次調查的起因，則與乙個學生社團的成長歷程密不可分。
2023年，申釗指導學生成立乙個名為「翼縱」的社團，依託商學院課程模式，旨在培養農民經紀人，點燃農村創業火種。4年間，該社團共培養了200多名學生經紀人，其中80%來自農村。學生們充分發揮專業優勢，多次幫濟南周邊農民售出滯銷農產品。
畢業時，申釗驚訝地發現僅有兩名學生選擇回農村創業。「當時我特別想知道，學生的真實想法是什麼？什麼因素制約了他們的選擇？」
在對2023年應屆畢業生的調查中，有農村創業打算的學生佔67.12%，而已準備好並實施的學生僅佔6.85%。
對於在什麼情況下會選擇農村創業，47.21%的學生表示需要「發現明確新商機」。這意味著，大部分畢業生到農村創業的意願還未真正付諸實踐。
而在有意願創業的大學生中，近70%的學生對農村創業有了解，但能做到非常了解的學生則僅佔2.56%。
除了對相關政策認知度不高，一些認知偏差明顯阻礙在校大學生的創業選擇。對在校大學生的調查結果顯示，認為農村創業最主要障礙是經驗不足、缺乏社會關係（43.58%），其次是資金缺乏(29.
57%)。
「『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就業觀念和長期的城鄉二元結構，及其背後隱藏的社會保障和公共福利的巨大差距，是導致大學生農村就業創業意願低的主要原因。」申釗概括。
從農村創業意願強度看，越是生活貼近農村的學生越有返鄉創業的意願。大學生農村創業意願還受家庭所在地主要收入渠道影響，家鄉以農產品種植業為主要收入渠道的大學生，農村創業意願更強烈。這從側面反映出，越是從落後地區出來的大學生，返鄉創業意願越大。
與在校大學生對農村創業的想象圖景不同，那些已挽起褲腿在地里熱火朝天幹起來的畢業大學生對農村創業有著更深的感悟。
2023年，本科畢業的章丘大學生李少清和愛人由一家獸醫門診部起步創業，遭到家人極力反對，被斥為「閹牛騸豬的三教九流的活兒」。如今，夫妻二人辦起了黑豬養殖場，年銷售額千萬元，成為遠近聞名的明星養殖戶。
即便如此，李少清仍為籌資擴大養殖規模發愁：「我們用房子做抵押貸款200萬元，兩個月還沒批下來。相比而言，我們已經做到一定規模，何況那些剛開始創業的大學生。」
調查結果印證了這一點。有57.69%的大學生創業者認為，農村創業的首要問題是資金不足；其次是經驗不足（39.01%）。
對一切從零開始的創業大學生而言，行業經驗的不足是他們面對的首要問題。2023年，辭去職業學院老師一職的司豔輝回到菏澤老家辦木材加工廠，起初，他甚至不知道產品的淡季時間，測量木頭直徑時拿不準尺子是常有的事。
如何應對複雜的人際關係，是他們面臨的又一道難題。劉振華回憶，剛回鄉時，不懂得逢年過節「打點」人情世事，辦事常常碰壁。一次，一位領導甚至當面給他留下一句話：
「很多事很難辦也很好辦，就看你怎麼辦。」
申釗也不止一次聽學生講述農村創業過程中如何遭遇潛規則，如何給村幹部、主管部門領導送禮的經歷。
調查結果顯示，超過一半的受訪者（51.65%）認為農村創業環境一般；對地方相關管理部門的服務，有55%的受訪者僅是基本滿意，有37%的受訪者表示不太滿意，非常滿意人群僅佔6%。
「針對農村創業大學生群體，國家出台了一些相關政策，但很多受訪者反映，存在政策落地難的現象。」申釗說。
此外，調查還顯示，在大學畢業生中，有超過25%的創業者未接受過的政策支援；在接受過政策支援的創業者中，有超過一半（56%）的受訪者認為效果一般，認為效果不好和不了解政策的佔33%。
在李少清看來，目前農村創業大學生接受的培訓與實踐脫節，「我們更需要的融資業務、低成本宣傳、權益保護等培訓基本沒有」。
「到農村創業的選擇不應是盲目的決定，需要有一定的社會閱歷和充足心理準備，需要資金積累、家人支援以及體現個人優勢的領域創業。」劉振華說。
調查顯示，66.48%的被調查者認為創業最佳時間為畢業後2～5年。大學生農村創業動機首先是實現個人理想和自我價值（27.
91%），其次是應對嚴峻的就業形勢（24.12%）。
調查結果同時顯示了大學生在農村創業的優勢：大學生學習能力強，有創新精神，年輕有活力，勇於拼搏，更善於發現商機。
如何讓大學生農村創業之路走得更為順暢？該調研報告建議，健全城鄉一體化發展機制，實現「農民」由身份向職業的回歸，加強國家對農村發展、創業政策及創業典型的宣傳，營造有利於激發大學生農村創業熱情的社會環境。
而融資難、用地難問題，是影響和制約大學生農村創業成功與否的關鍵因素。對此，該報告建議，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構建立體式複合式現代農業經營體系，創新金融服務模式，落實完善各項扶持創業的優惠政策。
針對目前大學生農村創業涉及的部門複雜，並且存在配合和協調的困難與空白等問題，該報告建議，明確管理和服務部門，探索建立大學生農村創業狀況資料庫和專案資源庫，成立農村創業青年協會及網路資訊平台，助力大學生農村創業由生存型向機會型轉變。
該調查同時顯示，高校創業教育對大學生農村創業有重要推動作用。因此，報告建議，將新型職業農民、以農產品電商為主的農民經紀人融入高校人才培養和創業教育體系，把大學生農村創業人數納入高校畢業生就業率統計，發揮高校專業和智力優勢，為農村創業畢業生提供持續跟蹤指導。
作為農村創業大學生中的一員，劉振華如今已很少有剛回來時的孤獨感了，儘管在這個1000多人的村莊裡，留下來的年輕人連乙個牌局都湊不齊，「現在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事情做好」。
不過，劉振華坦言，希望有更多大學生加入這支創業隊伍，「農村需要更多新鮮血液的注入，每個人改變一點，加起來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而在申釗看來，隨著國家堅決破除體制機制性弊端、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大學生農村創業率低、以生存型為主的現狀必然逐步改善。「大學生農村創業意義重大、前景廣闊、精彩可期。」申釗說。
（原標題：大學生農村創業之路究竟有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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