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2022-12-05 21:39:05 字數 3156 閱讀 6765

好在2023年臨近年底的時候,學校開辦了寄宿班,小燕的父親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馬上把孩子送進了學校寄宿。我因為上班路遠也是住校,這個孩子在我身邊長達四年的生活正式開始。第一批八名寄宿的留守兒童裡,她仍然是最調皮最不討人喜歡的乙個。

打架,翻別人的整理箱,亂拿別人的東西吃,其實她打架也是為了搶東西吃。可以說,近十年的時間裡,我們還沒有看見過乙個孩子會把一丁點可憐的零食看得那樣重要。打架的事實可恨,但打架的理由卻又是那麼的令人心酸,她的父親和爺爺奶奶除了學雜費,已經無力給她支付一塊錢的零花錢,班上任何乙個孩子在她的面前都是以強勢存在。

不過,八歲的女孩子的心到底是敏感細膩的,若干次教育和若干次悄悄塞點小零食之後,小燕的行為收斂了很多,兩個月的寄宿生活過下來,她和同學們之間逐漸相安無事了。

第二期開學,所有的同學都報到過後,小燕的父親才帶著她姍姍來遲。原來父女倆一直很糾結,學校一千多的寄宿費用說多不多,卻也是她父親在外乙個多月的工資。那時我和校長關係不錯,就自作主張留下了她,讓她的父親先交一部分,其餘的慢慢想辦法。

我記得以前在《長沙晚報》上看到過一些企業、單位和個人自主貧困學生的報道,於是從開學第一天就格外留神晚報上的類似訊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三月份的一天,我看到了報紙上曉園公園給部分寒門學子發放「曉園.牡丹」助學金的訊息,於是試著撥了報紙上留著的**號碼,在若干個**和兩份傳真之後,這份助學金還真的被我和小燕申請到了。那個週末,我帶著她轉了三趟車上市裡的曉園公園領了裝著五百元的大信封,公園方面還安排孩子們玩了釣金魚、兒童樂園等遊戲節目,其中碰碰船都免費玩了三次,這對於從未出過遠門的小燕來說,是何等地新奇啊!

我也替她高興,五百元的助學金拿回來,我給她交了一部分寄宿費,剩下一部分親自帶她上街買了一條粉紅色的裙子,一雙漂亮的涼鞋,還有涼蓆、襪子等生活用品,當然也包括了她最喜歡吃的零食,讓她好好地美了一段時間。回來之後,孩子在週記裡詳細地描寫了這兩次出門所見,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報答老師和曉園公園的好心人」。果然,孩子的成績一躍從班上的中下水平上公升到中上水平,任課老師都看出了她的努力。

小燕本人和我的關係也突然變得親密起來,我們都感到了這份融洽的師生關係的美好。

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了一件大事:小燕最親愛的奶奶去世了。我批了她一天假,讓她回去給奶奶送葬。

葬禮之後,她父親給我打**,希望我幫他想辦法安頓小燕的週末去處。我起先是給她找了乙個熟識的學生家長,看看週末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我同時提出了每天給拾元伙食費。家長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但是星期天下午我去接她的時候,我發現了無論是家長,還是小燕,雙方都不怎麼高興。新的問題出現了:家長說,這個孩子「手腳不乾淨」。

我二話不說,掏了二十元錢給了家長,就帶她回學校。路上,為哄她高興,我問她吃火腿腸煮麵好不好。她咧開嘴笑了。

但是等我回到宿舍燒好水出來時,發現餐桌上的火腿腸不見了,我只好掏錢給她讓她去趟商店再買一根。等她下樓了,我突然想起來,從窗子裡向窗外張望樓下,正好見到她從樓道裡出來把衣服掀開,紅色的火腿腸掉了下來。這件事讓我對一年來的付出感到寒心。

冷靜地等她吃完麵條,我把從垃圾桶撿起來的紅色包裝皮擺到了桌上,她開始哭起來。

從這件事起,我沒有再擔負起安排她週末去向的義務。我們的關係由三四個月以來的親密無間又變成了客氣的師生關係。她見我時目光躲閃,我見她時偶爾點頭或者目不斜視。

每個週末,我回家的時候,用電單車把她順帶到她回家的那個路口,她和我禮貌地道別,然後慢慢地走回去和她的爺爺相依為命。她在學校變得很沉靜了,很少有出格的言行。因為學習上她是在真用心,所以我也很少再操有關她的閒心了。

只一次,我偶然聽同學說,她抱怨週末回家吃爺爺做的飯菜像吃豬食一樣,我才把她帶到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她一頓,直到確信她是真心悔過。

應該來說,她後面三年的轉變,主要還是小燕自己的內因。從四年級開始,她像變了乙個人,沒事的時候就坐下來看書,嗜書甚至到了晚上熄燈後會就著廁所的燈光看書的程度,本來不好的視力也下降得更快。為此,我給她特批熄燈後可以在老師床位前看半小時書。

她由此得寸進尺經常找我借《讀者》看。在這樣借書與還書的一來一往裡,我們的過往糾結風輕雲淡,她的言語雖不多,卻越來越喜歡在周記和作文裡寫她看過的書和她的思想。初期的作文裡,她喜歡寫「父愛如山」「少不經事」,有很多模仿的痕跡,到了六年級的作文裡,她逐漸思索當年母親的狠心離世和她年幼時的一腔怨氣原因何在,還有她對四年集體生活的感恩。

四年級開始,她的語文和數學成績就是班上數一數二的,進入五年級開始,小燕的作文在本校已經無人能及。我連續三次推薦她參加市級的新概念作文競賽,都得到了很爭氣的名次,其中一篇《我是「90後」》的徵文稿獲得了從鎮到縣然後是市第一名的好成績。在這篇作文裡,她全面反思了自己的童年作為,看過這篇作文,我就知道這樣的作文能成功,畢竟,90後的孩子,有幾人有她這樣的生活經歷,有幾人能在困苦的生活中磨練出這樣深邃的思想來?

我在欣慰的同時,也覺得她是真的長大了。

幾年的教育下來,我這個班主任在她的身上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問題卻依然層出不窮;而她的成長,卻又是在我逐漸放手之後開始加速。也許正是在我的有意和無意之間,日漸長大的孩子漸漸感受到了乙個女孩子的被尊重和自尊吧!這仍然能說明這樣的乙個孩子心有向善的本能。

聯合國兒童**會親善大使黑柳徹子女士曾經在她的暢銷書《窗邊的小豆豆》中,引用日本傑出教育家小林宗作先生的話說:「無論哪個孩子,當他出世的時候都具有優良的品質。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會受到很多的影響,有來自周圍環境的影響,也有來自成年人的影響。

這些優良的品質可能會受到損害。所以,我們要早早地發現這些『優良的品質』,並讓它們發揚光大,把孩子們培養成富有個性的人。」小燕這樣的家庭教育不足的孩子在社會上不乏個案,我們教師在其中能做到的,就是以乙個嚴父加慈母的雙重人格去彌補家庭教育所缺失的。

所以,我又覺得,通過這個長達四年的案例,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應該反思的東西很多,我們手裡掌握的這些方法,如果一成不變是無法解決我們時刻準備著面對的這些問題的,只有不斷地推陳出新才能讓我們感受到教育的意義和成功。另外,最重要的是,對於小燕這樣的問題孩子,我們必須要有非同一般的耐心和愛心,要能夠做到持之以恆,「不拋棄,不放棄」,也許我們付出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極有可能就事這一小部分的努力和堅持決定了這個孩子的半生人生走向。

2023年6月底,孩子們小學畢業了,茶話會上,小燕作出了深情的告別演講,打動了在座的所有老師和同學。10月份,她從中學放假回到小學看老師,我見到她的鼻樑上終於還是架上了兩百度的近視眼鏡,她羞澀地告訴我,她的作文仍然是班上最好的。乙個月後,中學的校運會舉行,很快就有親臨現場的學生騎著自行車飛奔回我們學校,他們告訴了我乙個大跌眼鏡的訊息:

小燕居然在校800公尺田徑運動專案上,戴著眼鏡跑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績,徹底顛覆了她「文弱書生」的形象。我知道她現在是越來越自信了。

我在工作之餘,也在等著她有空回母校來,我想問她:現在是否還認為自己是朵孤獨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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