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違反了藝術假定性原則 天下糧倉

2022-12-03 19:48:05 字數 3290 閱讀 6415

《天下糧倉》逗你玩

作者:楊曾憲

我看清宮戲,無論是正說還是戲說,都從不較真,只是當作消遣。包括那被評論家斥為庸俗低俗媚俗之最的「還珠格格」小燕子,我也禁不住**,總是一面檢討自己鑑賞品味太低,難登大雅,一面暗罵這瓊瑤真會編戲,明知她在不斷地設套,卻就是心甘情願地往裡鑽,津津有味地一路看下來。《還》劇何以有如此魅力?

細細想來,就因為那「戲說」情節雖幾近荒誕,但在劇本設定環境中與小燕子率性放浪性格互為因果,所生出的層層波瀾種種曲折,雖有違常道卻合人情,自然令人大快朵頤,乃至欲罷不能。換句話說,就是瓊瑤總能依循其特定藝術邏輯,按特定環境與特定人物相統一原則營造出特殊藝術真實效果來。但此次看了被轟轟烈烈宣傳、隆隆重重推出的《天下糧倉》之後,我卻真的感到大上其當了。

該片編劇違反藝術遊戲法則,隨意編造情節刻畫人物,玩觀眾於掌股之中,某些地方已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地步。由於它所涉及的不是歷史劇的真實性問題,而是影視藝術的創作法則問題,我認為有必要提出批評並與該片編導商榷。

應該說,《天下糧倉》開篇很好,看得出編導旨在追求一種與其激濁揚清主題相輝映的恢巨集氣勢。如果截選若干集,無論是演員(包括大批群眾演員)表演的準確與投入,還是巨集大場面的細節真實,以及雄渾悲愴的主題**等等,都是很值得稱道的;其嚴肅嚴謹製作態度與正劇風格相統一,使之迥異於種種戲說之作,更是草台班子作品所望塵莫及的。特別是劇中濃墨重彩所塑人物,象劉統勳、公尺汝成、盧焯等等,不僅一身凜然正氣,而且血肉豐滿,性格特徵突出,幾個鏡頭拉過便立了起來。

我不僅讚嘆,咱國家真有好演員,好男演員!在大眾藝術泡沫化的今天,演員能有這樣的創作態度,實屬難得。

但令人遺憾的是,該劇連續看下來,卻發現其整體結構有問題:旁枝雜蔓太多,編導似乎駕馭不住情節,總在手忙腳亂地插敘倒敘,讓觀眾不得要領,給人神散氣斷的感覺。再繼續看下去,又發現其整體風格也有缺陷:

出場人物的凜然正氣,總被夾神夾鬼的敘述和陰氣森森的描寫所沖淡。觀眾的高審美預期落空了,批評家開始發言了。其實,問題若僅限於此,仍只是一藝術水準問題,只要我們將其重新放回到「戲說」行列,視為一般肥皂劇,也就罷了。

我便不想再奉陪著遺憾下去了。誰知,一篇關於龐旺的文章使我改變了主意。該文稱,龐旺之所以如此神神道道,是因為只有他知道乙個天大秘密,即公尺汝成是個巨貪。

我既震驚又疑惑。說震驚,是因為它粉碎了公尺汝成在我心中已形成的美好形象;說疑惑,是因為這與劇中的公尺汝成形象完全不貼邊。該不是小報記者搞錯了吧!

於是,這來自戲外的懸念,使我決心將遺憾進行到底,以驗證這篇文章的真實性。

我瞪大眼睛盯著這公尺汝成的一言一行。但除去柳含月有一句擔心話語外,劇中依然沒透露絲毫有關公尺**的資訊。我看到的是,公尺汝成是如何在柳含月神機妙算指點下,粉碎倉場總督苗宗舒、糧倉監督王連公升等**勾結設定的重重陰謀化險為夷的,公尺汝成是如何為劉統勳所敬重,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鞠躬盡瘁作為大清國忠臣被蓋棺定論的。

公尺汝成身後,公尺河子承父業,與浙江總督盧焯一起,在抗災前線上捨身忘我地奮鬥著。眼看全劇就要收尾,我正要為公尺汝成形象被保全而松一口氣時,劉統勳、龐旺接連將公尺巨貪的秘密揭穿了。柳含月被擊倒了,觀眾也被擊懵了。

緊接著,另乙個大忠臣,盧焯的**形象也被揭露出來,並被處以極刑。終於,《天下糧倉》編導將所有的觀眾都涮了。

或許,《天》劇編導要的就是這種將觀眾擊懵的情節逆轉效果,且以此作為該劇閃光之筆呢!但我卻認為這恰恰是該劇致命敗筆。誠然,編導有設定人物、編排情節的權力,但這並不意味著編導的權力無限:

一旦人物、情節設定並展開,編導就要受到藝術真實性規律及藝術假定性法則的約束,不能隨心所欲地胡編亂造。所謂真實性規律,即人物提煉細節再現與情節展開既要符合生活邏輯合乎生活真實又要遵循藝術邏輯具有藝術真實;所謂藝術假定性法則,就是藝術審美創作欣賞中約定俗成的藝術語法規範,就是對特定體裁風格流派敘述手法等等的特定方法要求。而《天》劇結局情節與形象的處理,則完全違反了這些規律法則,屬於一種反藝術的「創新」。

其下,我只以公尺汝成巨貪形象為例略加分析。

首先,它違反了生活真實。按劇本說法,公尺汝成巨貪面目所以遲遲沒被揭開,是因為這一天大秘密除公尺之外,只有龐旺知道。這完全不合生活常理。

公尺汝成的**不是個人行為,而是靠造雙層夾倉盜賣官糧實施的;要在眾多官倉中實施這樣的陰謀工程,必須靠各級官吏密切配合動用大量民工才成,其知曉者何止千百人!即便它能瞞過皇帝,也瞞不過倉場總督苗宗舒,更瞞不過倉場監督王連公升之流的。尤其是這些鼠輩也是靠摻假調包**官糧的,如果官倉已被公尺汝成掏空了,他們怎能不知道呢?

即便他們不主動揭發,也斷不會在與公尺殊死搏鬥時還替他守住這一秘密的。至於那位以神算著稱的柳含月,她作為公尺汝成貼心侍女竟對主人如此巨貪行徑茫然不知,更是難以自圓。因此,編導插入公尺汝成巨貪這一筆,就等於承認整個前半部戲的人物情節統統屬於瞎編。

其次,它違反了藝術真實。藝術真實要求藝術形象具有自恰性,即故事情節自圓其說,人物性格邏輯統一。即便《天》劇中公尺汝成的巨貪情節有違生活真實,也並不影響對這一兩面性人物的塑造。

問題是劇中的公尺汝成形象是割裂的無法統一的。公尺的清廉勤勉正直形象有許多細節情節加以刻畫,譬如他腳下那破蔽不堪的靴子,譬如他反覆強調的不丟一粒倉公尺的戒律,又譬如他懲治王連公升等**吃砂時的義憤表情等等,都極為生動可信,而公尺的巨貪本質卻是由他人說出來的,只是一張突然貼到人物臉上的反動標籤,缺少起碼的藝術說服力。按劇本說法,這公尺汝成的巨貪非一念之差、一時失足,而是長期蓄謀按計畫實施的,實屬禍國殃民滔天大罪。

這樣的罪人,其陰暗卑劣品質當然是要表現出來的,起碼,為了遮掩自己,他也會時時處於恐懼危機之中。像《天》劇這樣一身正氣心胸坦蕩的人物塑造,又怎能令觀眾相信他是巨貪呢?因此,編導塗在公尺汝成臉上的這最後一筆,恰恰導致了整個劇本人物創作的失敗。

最後,它違反了藝術假定性原則,這是《天》劇最要害的錯誤。其實,上述無論情節瞎編也罷形象失真也罷,都是編導為掩飾公尺的巨貪面目故意為之。編導可能是想藉此出奇制勝深化主題,所謂大奸似忠,讓觀眾由此警惕隱藏極深的巨貪。

問題是,編導有如此出招的權力嗎?回答是否定的,因為它完全背離了該劇自己設定的藝術假定性原則。《天》劇在前幾集將出場人物之忠奸面目一一揭示之後,其正劇寫實風格及全知型敘述方式便已確定了。

所謂全知型敘述,即不是以某人為視點的第三人稱敘述,也不是第一人稱的主觀敘述,而是採取一種立場鮮明且無所不知的全方位敘述視角——該劇既有畫外音,又鋪設了多條情節線便是例證。在這種寫實正劇的全知敘述方式下,觀眾會完全認同編導之立場,自覺移情於正面人物,既感受角色的喜怒哀樂,又從中獲得價值情感的滿足。而按劇本設計,公尺汝成的秘密無論是否洩露,他都是一罪不可赦的巨奸。

對這樣乙個反面人物,編導可以表現他如何隱蔽自己,卻不能替他遮掩罪行,剝奪觀眾的知情權,更不能故意進行誤導性描寫。但《天》編導卻偏偏讓公尺汝成以正面人物出場,引誘觀眾的感情上當,然後再突然宣布他是巨貪。這如媒婆引誘善良青年愛上白骨精一樣,是一種嚴重褻瀆玩弄觀眾審美情感的犯規行為!

電視劇集作為大眾文化的消遣快餐,原本不可太較真,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可以違反藝術審美的基本法則。《天》劇以如此嚴肅大製作方式逗著觀眾玩一把,卻弄巧成拙導致藝術失敗,這代價有些太大了。

楊曾憲研究員青島社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