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差
于志鴻結束了國慶10周年接待阿爾巴尼亞勞動人民代表團的翻譯工作，剛從武漢一上海返京，我立即隻身扛了行李捲步入百萬庄大院礦物原料研究所，幾天後成了礦床室稀有組的實習員。課題負責人甘源明告訴我：為了確定明年的任務，最好抓緊去雲南剛開始勘查的含鈹偉晶巖礦踏勘一下。
經組長郭宗山工程師同意，我就在報到整兩個星期後，與同組張慶松一道開始了在地科院的第一次出差，算來至今整整47年了。
十一月三號出發，北方已是金秋之末，而在六號過柳江時，青山之間的碧水中還有不少人在游泳。當時還沒有滇黔鐵路。我們訂的是北京一昆明聯運票。
到貴陽後需換汽車去沾益。按預訂座位剛坐好，窗外就有一位老大娘滿臉帶笑遞進來一碗溫熱的茶水，「喝吧！路遠，很辛苦的」，那慈母般的表情和親切的話語使你無法拒絕她的款待，「太謝謝了！
」把碗送出去時我看到好幾位婦女在車邊義務忙碌著，地下還放有臉盆和潔白的毛巾。雖然沒趕上國內「大躍進」的高潮，但這一閃耀著共產主義光輝的場面如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多年後還在激勵著我去為社會作奉獻。雲貴高原的公路不是沿峭壁深谷就是在高聳的山脊上蜿蜒行進。
林莽蔥蔥，雲遮霧嶂，穿越一段峰迴路轉的峽谷後，司機師傅告訴我們前邊是
1黃果樹大瀑布，這時我才發覺早已傳來的濤聲變得更加驚心動魄。如果說列車在長江大橋上的轟鳴使我嚐受了人類強大生產力的震撼，那麼這水霧後一瀉萬丈永不停息的激流則讓我在雄偉的大自然面前頓覺自己無比渺小。車輪繼續在山間滾動，我沉浸於被祖國壯麗山河激起的興奮之中。
在沾益又登上窄軌小火車，八日到達昆明，屈指算來，已馬不停蹄地走了五天半了。
在省局匆匆「換過關文」，又於雞鳴前的昏黑中趕到汽車站，由經驗豐富、德技均高的老司機駕駛，一路曉行夜宿，每天清晨
四、五點鐘出發，下午
四、五點種到達「驛站」。先後經楚雄、下關和永平，駛過漾鼻和功果吊橋，穿越橫斷山和瀾滄江，天天都見有翻在溝裡殘破不全的車骸。四天後抵達德巨集自治州首府保山城。
由於制度規定距縣城五公里外方可享受野外津貼，保山地質局也遠在乙個好像叫板橋的地方。我們在城關搭乘由兩頭黃牛拉的板車，待上齊了
七、八個人後才吆喝著上路。在局地質處我們受到一位眼睛特別黑的姑娘熱情接待，她**了去104隊的介紹信，並給我們引見了次日正巧要去那裡的乙個搞水文的小夥子給我們帶路。通常的走法是乘去龍陵的汽車在大壩宿一夜，第二天沿公路走到黃草壩，然後進山到隊部。
因為有人識路，我們決定在黃草壩下車，當天趕到。上車後又遇到物探隊的乙個青年，也是去104隊的，同行在一起自然談得很投機。他聽說過不
少關於在這一帶活動的土匪趙大方的事，說他的匪幫以耳朵為證，殺乙個幹部賞洋二百，殺乙個北京幹部給五百塊。甚至孩子半夜哭鬧時，一聲「趙大方來了！」就管用。
談笑問車已經滇緬公路上著名的惠通橋，跨越怒江，大約下午三點多到了黃草壩。
下車後環顧四周，我發現這裡徒有地名，除了望不到頭的空空公路外，只有連綿的山丘，沒有房屋也不見人影。我們每人乙個大揹包，有人還帶著小包，物探隊的青年揹著一台儀器，在去年來過此地的那個搞水文的小夥子帶領下離開公路漸漸進了山溝。山不算高，蓋滿了灌木和一些未成長的喬木，草倒不低，能到膝蓋上下。
在山路上走著，拂開不時橫在眼前的枝蔓，我彷彿回到了實習時北高加索的叢林。雖說是在同一星球上，可那裡是異邦，這裡畢竟是祖國，是從未來過的故鄉，一草一木都飽含著濃烈的親情。我們走著，聊著，不知不覺己是夕陽西下，時間算來早該到了。
山路漫漫，時窄時寬，啼鳥漸疏更覺溪流急湍，處處似曾相識，可隊部總是不見。小夥子開始茫然——我們迷路了！天陡然暗了下來，揹包倍感沉重，話也越來越少。
幾個小時了，還沒遇到過下個行人，沒有地形圖，羅盤毫無意義。誰都沒有抱怨，大家還是寄希望於小夥子尚未喪盡的些許信心，在他後面繼續前進。我開始想：
要是找不到怎麼辦？又轉了好久，一彎新月當空，山風陣陣襲來，夾著深秋的寒意，我覺得背
上浸濕了汗水，絕望的小夥子完全打蔫了。這山里據說有豹子、熊和狼，趙大方會不會出現？這可是筆一兩千塊的好買賣！
「找個背風的地方燒篝火露宿吧！」我說著，其實自己也不大甘心取此下策。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沉穩的腳步，乙個高大的漢子背了一大捆柴草不急不慢地走來。
「老鄉，到104隊咋個走？」小夥子聲音有點發顫。看了我們的打扮，老鄉也坦然了。
他告訴小夥子這路不對，夜間不好走，讓我們先到他家歇了，明早帶我們去。我幾乎全沒聽憧那濃重的方言，好在小夥子是雲南人，與他溝通毫不費力。淡淡的月光下看不清面孔，是他背上的柴草和那一雙赤腳叫我們放心地跟他走了。
絕處逢生的激動也沒能壓住這一路的疲勞，在最後一段路上，我已察覺不出揹包的重量，只感到雙腿舉不起來，汗霧不時蒙住眼鏡，完全靠了「鼓足幹勁」的精神支撐著才沒跌進河裡。終於到了，與堂客和閨女打過招呼，他請我們「享火」。山風在茅屋頂上呼叫，地上鐵盤裡的柴火時明時暗，老鄉一家和我們圍坐周邊，乙隻小貓也湊過來撒嬌。
霎時間，我「忘記了一切疲勞和寒冷」，完全沉醉了，沉醉在民族大家庭的溫暖之中……，次日清晨，他一直把我們送到隊部，我連一聲「謝謝」還沒來得及說，他已消失在山間小路上了。
隊部坐落在幾個山包間略經平整的小台地上，一共就是
三、四棟房子。所謂「房子」，就是用竹竿斜編紮結成牆、
以成束的竹葉為頂、將能遮風避雨的茅蓬。據王隊長說，他們蓋這種房子一棟只要二百元。年青的技術負責戴義安56年北京地院畢業，和許多後來我遇到的「地質佬」一樣，「海派」十足，我們一見如故。
為安頓我們這兩個北京稀客，他慷慨地讓出了自己的「單間」。這是屋內隔開的一角，竹牆上貼了紙，竹架上堆著不少專業和文藝書刊。除了地下潮濕、跳蚤亂蹦和夜間碩大的老鼠在頭上流竄之外，能算是個舒服的小安樂窩。
早晨起床後大家紛紛到屋後山坡上挖開的小溝裡舀水刷牙洗臉，早飯與中、晚餐一樣都是一盒半斤紅公尺飯加一勺豆豉。飯後就去各工地和露頭處踏勘。這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偉晶巖礦床，行前來不及看資料，頭腦中只帶有在學校摸過幾塊標本和出自興趣看過幾篇費爾斯曼文章的印象。
張慶松早我幾天到稀有組，對偉晶巖也幾乎一無所知。但我們知道稀有金屬對國家發展尖端技術的需要，就挖空心思、搜尋枯腸地應用自己所有的地礦知識，貪婪地向大自然學習，向隊上的同志請教，一心要把這次任務完成好。站在山頂長達百餘公尺、堪稱偉大的十字槽前極目四望，晨霧瀰漫在由近至遠由綠而藍的山間，腳下鋪滿了孔雀蘭和一些不知名的粉、黃、白、紅各色山花野草，空氣裡充斥著泥土的芳香，憧憬著偉大祖國美好的未來，我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十天後，帶著對礦田的概略了解，自己的描述、編錄、採集的標本和隊上贈給的基本圖件，惜別隊上的新朋友，踏
上了歸程。這次，從隊部下到通公路的大道竟只用了40分鐘。想想來時在山里空轉的十來個小時，倍感富有詩意。
唐僧歷盡九九八十一難終成西天取經的正果，這第一次出差的插曲該是我獻身地礦事業道路上的第一難吧！在其後的漫長歲月裡我曾又遠近出差達40次，足跡踏遍了除山西、寧夏、海南和台灣之外的所有省、市、區，而使我終生難忘的還是這第一次。
2023年10月修改（作者為原礦床地質研究所所長、黨委書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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