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忙，愈偷閒。本該集中精力修改一部急等出版的書稿，我卻信手拿起《水滸傳》，讀了起來。讀著讀著，又對書中詞語有不少仍在家鄉浙江台州(臨海)方言(屬於吳方言區)中活躍著的現象，產生了濃厚興趣。
總共讀了三回。已經發現，單是
二、三兩回(「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九紋龍大鬧史家村」和「史大郎夜走華陰縣，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就有20多個詞語。稍加整理，羅列如下：
第一類，名詞。
桶盤。木製托盤。「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託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子上……」。(第2回)
菜蔬。菜餚，一般指素菜。用例同上。
家生。傢伙，工具，**，家鄉方言也說「家生夥」。「史進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槍棒。」(第2回)
物事。東西。「史進自此常常與朱武等三人往來，不時間只是王四去山寨裡送物事。」(第2回)
朴刀。大刀。家鄉方言略有不同，稱菜刀為「朴刀」，音近「卜刀」。
或者，這是語言發生了演變的原因。「且說少華山上朱武、陳達、楊春三個頭領，吩咐小嘍羅看守寨柵，只帶三五個做伴，將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騎鞍馬，步行下山，徑來到史家庄上。」(第2回)
家私。家產。「……我想家私什物盡已沒了，再要去重整莊院，想不能勾。」(第2回)
下飯。(下飯的)菜餚。酒保問魯達：「官人，吃甚下飯？」(第3回)
樓板。樓上木地板。聽見隔壁傳來哭聲，「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第3回)
親眷。親戚。「奴家是東京人士，因同父母來這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離南京去了。」(第3回)
盤纏。路費。「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第3回)
第二類，動詞。
吃(酒、茶)。喝(酒、茶)。家鄉方言，不說「喝酒」、「喝茶」，而說「吃酒」，「吃茶」。
因此，有個謎底是「香菸」的謎語，謎面是「生不能吃，熟不能吃，一邊燒一邊吃」。「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
』」(第2回)「茶博士問道：『客官吃甚茶？』史進道：
『吃個泡茶。』」(第3回)
(圖注：2023年版《水滸傳》劇照；編輯配圖，**來自網路)
掇。搬，拿，抱。「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旁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第2回)
尋。找。「我今去尋師傅，也要那裡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第3回)
拕。拿，帶。「卻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第3回)
第三類，形容詞。
遲。晚。「託主人福蔭，寨中三個頭領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來遲了。」(第2回)
長大。身材高大。人的個子，北方論高矮，敝鄉論長矮。高個子也叫「長人」，「長腳」，「大人」。「那人見了史進長大魁偉，像條好漢，便來與他施禮。」(第3回)
第四類，副詞。
休(要)。不要。敝鄉說「休要」，二字合成乙個音節，叫合音詞。「太公道：『村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第2回)
多少。很，太。可以修飾「好」、「聰明」等形容詞。史進勸師傅王進留在史家庄，說「師傅，只在此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
怎生。怎樣，怎麼。莊客王四醉臥樹林，被摽兔李吉拿走了少華山土匪寫給史進的書信和賞給王四的銀子，王四酒醒後，「……尋思道：
『銀子不打緊，這封回書卻怎生好！正不知被甚人拿了？』」(第2回)
卻好。剛好。「(王四)計較定了，飛也似取路歸來莊上，卻好五更天氣。」(第2回)
便。就。敝鄉方言中，本字不見得就是「便」，但有個音近「拔」的詞，意思和用法都跟「便」、「就」一樣。
上述詞語，別處方言也有一些仍在使用著的。但是，據我所知，像吳方言或者說俺家鄉方言這麼多數量，是比較少見的。
這種現象，反映了漢語言演變的乙個事實：宋代的中原官話詞語，大量地儲存在今天的吳方言中。相比之下，北方地區包括北宋京城(汴梁，即開封)所在地的河南省，語言都演變得很厲害，跟宋代的中原官話相比，已然面目全非。
因為有這個現象，我讀《水滸傳》時，便有特別的親切感：梁山好漢，彷彿都是我的父老鄉親。與此同時，還有自豪感，它可以印證魯迅所說的「台州人的硬氣」。
台州春秋戰國時期屬於越國，是臥薪嘗膽、報仇雪恥之鄉；明代出過著名學者方孝孺(寧海曾經屬於台州，不像今天屬於寧波)，寧死(實際上是被誅十族)不給朱棣草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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