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奏者》 徒勞無力的精神讀解

2022-12-23 18:06:05 字數 4123 閱讀 2930

在個人眼中,喬懷特(joe wright)是最有才華的導演之一,驚才絕豔那種。 一

他之前的兩部作品,《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和《贖罪》(atonement),在娓娓敘事之外,無論是靜態畫面布局,還是動態影像節奏,乃至全片氛圍,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那是一種讓敘事者的眼光無聲滲透到電影時空裡、讓影片中的故事人物更加自然靈動,同時又將敘述者與表述物件融合得天衣無縫的感覺。這種靈氣,遠遠超過簡單的、經常淪為泛泛談資的複雜長鏡頭運用,而是一種既真切又游離的藝術美感。

就像侯希白同志那把破扇子上的美人像一般:肯定是融入了「作者」自己的主觀演繹,且並非絕對追求與現實一致,卻最為生動地把握到物件的精髓。

說實話,俺在看《獨奏者》(soloist)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喬懷特執導的,只是覺得此片氣質有些特殊,即使在所謂「衝奧片」中,本片也是那麼令人捉摸不透,一副若即若離的姿態。當然,在「衝奧」的結果上——大家也看到了,至少在剛過去的第81屆奧斯卡上是沒有收穫的——這一結果是必然的,因為影片並沒有在奧斯卡之前推出市場。不是來不及,而是在猶豫與磨蹭中推遲上映了。

二看完電影之後,俺很能理解製片方的猶豫,因為這個《獨奏者》實在太難定位了。

單看預告片的話,人們會以為這又是一部講述關於天分、友誼、階層的「心靈雞湯」之類的東東,影片表面上的故事,也的確是兩個身份地位相差很大、平日在城市中幾乎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男人、因為偶然的交往而構築起一種特殊特殊的友誼……請注意,這裡的「特殊」,完全和「斷背」沒關係,是很「純爺們」的,純到超出正常人交流的範圍,因為這兩「爺們」之一,的確是一「非正常人士」。至於他是如何的非正常,請恕俺賣個關子,這一答案的揭示過程,還算是蠻有懸疑的,故而值得觀眾自己去挖掘體會。

當然,從對這種「非正常」的表現過程,也可以看出喬懷特同志電影理念的不一般:他就是不想讓人那麼暢快地知道真相,但他這種「不老實交代」的手法,給人的感覺反而是自然的,彷彿本來就該如此、令其他開門見山之類的模式都顯得有些粗鄙起來。 三

至少對俺個人而言,《獨奏者》的劇情演進模式,是不落俗套的。

在總的脈絡方面,影片的確是遵循了由朦朧到清晰的常規;最簡單一條,就是電影開始時觀眾對人物認識不深,電影結束時才有完全把握。然而,在如何引領觀眾認識劇中人物的過程與手法上,喬懷特還是比較「劍走偏鋒」的。

首先,這個過程沒有太多情緒的渲染。一般此類描繪純爺們超跨越差異的友誼的影片,都愛有意無意地渲染這種友誼的珍貴,一副不把人搞到眼眶濕潤誓不罷休的架勢,說白了就是煽(情)得很。《獨奏者》不僅不煽,隱隱地似乎還有些刻意淡化的痕跡,但又不是淡化到那種超然、甚至有些冷感的地步。

簡而言之呢,就是以低調略帶游離的姿態來展現人物關係,讓觀眾實際關注他們之間那些事上,而不是在那沒事瞎感動。

其次,影片對於人物關係模式的描繪,也很難讓人一猜即中。一般來說,此類電影最愛玩乙個情緒高潮,表現差異巨大、但心神交流的兩個傢伙、如何消除誤會、彼此獲得救贖、然後「很純潔」地擁抱在一起相互激勵的鏡頭。《獨奏者》中也有類似的場景,但意味完全不是「和諧社會」那種套路。

事實上,觀眾有可能最終感覺被編導「玩弄」了,因為兩位主要角色之間,其實始終是「陌生」的,其中理智一方自以為對對方的了解,在對方「非正常思維」面前顯得既突兀又可笑;而「非正常」一方則基本上談不上對對方有什麼「了解」,不像一般救贖俗套,這個人物其實由始至終都沒有走出自己非正常的思維世界。說得小資一點呢,在知性和理**流方面,《獨奏者》中者兩位主角,並沒有走入對方的精神世界,更談不上什麼惺惺相惜了。

最後,就情節與人物關係而言,本片可謂是「無疾而終」,這讓那些期盼「凡事都該有個結果」的人有些鬱悶。也就是說,影片不僅缺乏情感的高潮,也缺乏事件的高潮,給人一種畫龍沒有點睛的感覺。而作為一種思維定勢,被商業、文藝電影長期薰陶的觀眾腦子裡,都是期待某種結果的——儘管每個人觀影體驗不一樣,以至於期望的結果會不同,但都期望結果這一點是相同的。

可《獨奏者》卻不想這樣滿足觀眾,以至於我到現在甚至回憶不起來電影具體是如何結尾的。和很多同類電影一樣,片尾倒是有字幕交代劇中人物原型在現實生活中的近況,但這種交代,就像被逼著寫日記的小學生記的流水賬似的,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資訊可言,可以說是為了交代而交代,這可能會讓一部分觀眾不爽。 四

不過,俺有些欣賞這種做法。不可否認,在實際觀影過程中,那的確是哈欠連連,堅持得相當艱辛的。回過頭來看的話,喬懷特最大程度地尊重了人物原型以及事件的真相,沒有把這種關係的演繹套進型別片俗套好讓「大眾」們可以毫不費勁地唏噓一把。

藝術這玩意,還是需要玩些花招的;對於有點追求的電影來說,就是打破「觀影預期」。這種預期,是型別片得以橫行霸道的基礎;正因為這樣,打破這種預期,恰好就成為了樹立自己不同特色的利器。其實,打破預期未必一定是特立獨行,在大多數情況下,恰恰是因為型別片因為要迎合最廣泛觀眾的口味故而忽視了一些特殊個案的獨特性;在這種情況下,還原特殊性,只不過是還原事件與人物的本來面目而已。

電影是種交流的藝術,一般來說,編導是通過影像、故事來與觀眾交流,這裡的影像,是指單純在銀幕上看得到的結果。而有的導演,則喜歡通過影像建立起與觀眾交流的渠道,這種交流已經成為影像表現的重要一環,而銀幕上的影像則成為促進交流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終結觀賞的目的。

喬懷特是這種影像交流的行家。仔細分析他在前兩部片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長鏡頭,就知道他完全不是像某些導演那樣在炫技,而是隱約但非常執著地想讓觀眾明白影像中傳遞出的某種資訊。例如《傲慢與偏見》舞會段落那追隨主人公在各個房間優雅穿梭、進退自如的鏡頭,除了表現舞會本身場景規模的意義外,更多透露出一種主人公不斷在追求、希望遇到知音的感覺。

而《贖罪》中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超複雜長鏡頭,更給人一種既身在戰場,又魂移戰場之外的奇異感覺,這種感覺能同時觸動人的情感與思維,主人公與戰場整體,個體經歷與對戰爭的抽象思索,銀幕內視角的移動與銀幕外觀眾的期待,所有這一切都有機地交織在一起,不僅不生澀,還特別自然而有風韻。

相對於前兩部作品,喬懷特在《獨奏者》中很少營造這樣的場景。但是,「很少」不等於沒有。影片中有乙個比較游離的場景至少令俺印象非常深刻。

那是對於救助中心門外街景的描繪,據說,拍攝現場的「無業遊民」們,全部是貨真價實的,並非演員扮演。先撇開這一段在全片中的意義不談,單就影像感觸而言,那種真實到非現實、與城市光線環境格格不入卻又不可分割的奇怪感覺,是很難在絕大多數好萊塢影片中體會得到的。 五

不過,綜合全片來看的話,俺又不得不承認,這些在往常喬懷特影片中蔚為奇特的手法或橋段,放在《獨奏者》中則效果非常有限。別不說,單就故事而言,可算是悶到心裡去了。不是說這樣型別的故事不可沒有高潮,恰恰相反108.

186.242.232,俺個人還十分欣賞那種平淡中有深意的調子。

可惜的是,《獨奏者》故事零散的構成,實在令人難以品味出意境連貫的深意。

如前文所述,故事整體的基調,彷彿是描繪了一種難得的友誼,儘管觀眾能夠理解這種友誼起源於**的感知,但是在具體表現友誼的過程中,那種用邏輯解釋不通的種種彆扭,卻又極大損害了**紐帶所帶來的和諧共振,令人覺得「友誼」只是**響起時的乙個假象,當**淹沒於現實的塵囂時,銀幕上就只有乙個正常人、乙個非正常人,連正常人嘗試去進入非正常人世界的努力都顯得很可笑而無力。影片和現實一樣,並非大家一廂情願想象的那樣、非正常人士成功登返演奏廳而皆大歡喜。事實是非正常人士是板上釘釘的「非正常」,以至於任何試**釋他的努力都是白費。

如此一來,片中有關非正常人士過去經歷的種種插述,就顯得有些自作多情:一來搞了半天仍然令人一頭霧水,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主角後來就「**」了;二來這種嘗試解釋主角的線索,進一步分散了影片的凝聚力。二者相加,等於費了半天勁,說了一堆永遠不可能有答案的無厘頭東東。

最關鍵的是,影片的基調,不是關於「非正常人士」的傳奇,而是兩個人之間的互動,與此無關的,都會顯得多餘;發生在喬懷特這樣向來懂得羅織素材與鏡頭的導演身上,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外,影片對於城市無業遊民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作為角色背景描繪的範疇,而更像是作為一種編導非常感興趣的社會生態來注視。但這個生態圈與影片主角的故事有什麼內在聯絡呢?由於根本無法破解「非正常人士」的內心,所以編導將無業遊民作為乙個重要線索大家表現的結果,還是令人非常費解。

六影片核心結構的這種離散性,也極大地削弱了表演的感染力。無論是小羅伯特唐尼(robert downey, jr.),還是傑公尺福克斯(jamie foxx),在片中都有奧斯卡級的表演,但聯在一起、放在全片故事以及氛圍中看,就變得找不著北了。

觀眾很難理解,這樣乙個故事,到底有何意義。俺一直反對為了意義而意義,但是搞來搞去,最終什麼都沒搞清楚,還把自己搞散了的,俺更不贊成。

「游離」之所以是種藝術氣質很強的電影質感,是因為其中若即若離、隱隱約約的那種聯絡,不管是如何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這種聯絡必須是存在的,而且事後回味時應該倍覺自然的。如果編導自己都無法解決聯絡的順暢,那再有風格的表現,還是融不成乙個電影整體。喬懷特這次算是走火入魔了,這種結果也許他自己都無法理解,就像他無法理解片中的主人公一樣。